第一百六十六章(第2/4页)

这善士救子心切,被迫每日去钓取活鱼,宰杀烹制后供儿子食用,三年下来杀生过千,不仅抵消了以往的功德,将来还会堕入三恶道。

他的儿子感念父恩,发愿终生茹素,且每月断食三日,以求抵偿其父的罪过。

由于他的孝行,父子俩最后都消灾脱孽,得了善果。

世间情深莫过父母,为子女殚尽心力,还常常因此做出违心之举,做儿女的若有良知,焉能不感铭五内,奋力图报?所以儿臣也想效法故事里的孝子,今后每月绝食三日,以求少伤生灵,为父皇消灾积福。”

他这么一说,庆德帝立即释怀,微笑劝阻:“皇儿有此孝心,朕心甚慰,只是绝食三日定致伤

身,皇儿非寻常人,断不可如此。”

朱昀曦坚持:“儿臣已向佛祖祈愿,不便悔改,父皇待儿臣恩深似海,儿臣情愿折损寿数换您千秋常在。”

他虽存了别的念想,对庆德帝的感情确系真挚,眼中早已噙泪,哽咽道:“儿臣每读《 诗经.蓼莪》②篇都感触极深,觉得自身最大的福气不是出身皇家得享荣华,而是有您这样全心全意疼爱我的父亲。能常居膝下,为您尽孝,儿臣又比那些失怙的孩子幸运千倍。请父皇定要长命百岁,儿臣此生离不开您的照拂。”

眼看爱子声泪俱下,庆德帝心疼不过,忙伸手拍抚他的后背,柔声哄慰。

朱昀曦感到父亲内心矛盾重重,胸口也密布焦虑,可是话已说满,再啰嗦造次必然适得其反。

回到东宫他依言绝食,只喝清水,连饿两天头晕眼花,上午走路时竟栽倒了。

妃妾们齐来探望,都苦劝他进食,窦嫔还教皇长孙喂他吃窝丝虎眼糖,被他发火喝退,吓得孩子哇哇直哭。

他心烦不过,撵走所有人,只留云杉伺候,不时问他乾清宫那边是否有消息传出。

云杉此时真巴不得替惠音去受死,跪在床边啜泣摇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朱昀曦的心也慢慢凉下去,明天就是生母的死期,可他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让云杉带话给柳竹秋。

“叫她再想想办法,至少让我和娘见上一面。”

小太监在柳竹秋跟前哭天抹泪诉说太子的惨状,柳竹秋儽然沉默,听他说出朱昀曦想和惠音见面这一最卑微的要求时,含泪道:“殿下绝不能与师太接触,但我已想到一个法子能让师太间接地看一看他。陈阁老的孙子裕哥与殿下容貌相似,又是惠音师太亲妹妹的儿子,我已求张厂公通融,今晚设法带他去探监。”

她沿用糊弄保定县令的理由对张选志说:“我当初在保定时被惠音诈骗了许多钱财,想最后再审审她,看能不能追回些损失。”

张选志心里明镜似的,要是在案件判决前他定不答应,明日就要送那尼姑上路了,再让温霄寒去瞧瞧也不打紧。

柳竹秋送走云杉,让春梨把陈尚志叫到内书房。

陈尚志知道她这几日心烦,不敢打扰,此刻见她眼眶红湿,神色沮丧,显露出从未有过的虚弱状态,心里的忧急顿时转为悲痛,嚅嗫道:“季瑶,我大姨没救了吗?”

柳竹秋让他坐下,站到他正对面,弯腰作了个长揖。

陈尚志唬得跳起,扶着她惊骇:“你这是做什么?”

柳竹秋眼中薄泪氤氲,愧痛道:“裕哥,我对不起你大姨,这几天琢磨下来,她定是因我的缘故才被奸党捕获,我当初真不该去找她。”

她对朱昀曦有戒心,不敢告知此情,又不堪负罪感折磨,只好让陈尚志代替他接受忏悔。

陈尚志疑惑:“我大姨被捕与你有什么关系?”

“……曾家早在去年就被他们盯上了,说明他们那时就在寻找惠音师太。当日我去保定寻人,事后师太悄悄出走,我情急下动用了保定县令的权限搜寻,奸党定是顺着这条消息抓到她的。总之,是我害了她。”

柳竹秋没想到她的聪明有一天会害死人,这无可挽回的过失势将成为良心上永不愈合的裂缝。

陈尚志怔然的表情仿佛书的封面,之后隐藏的未知内容可能存在多种属性,柳竹秋安心等待揭晓,无论哪种都是她活该承受的。

少年露出最意想不到的一种——心疼。

“照你的说法我才是始作俑者,你是见我跟太子长得像,又听爷爷说起我外公家的事才会联想到太子的生母是我大姨。如果我不出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柳竹秋失惊:“你怎么能把错误往自己头上揽?”

“你又何尝没有错责自己?”

陈尚志打断她,泪水在睫毛尖端凝结成珠,幽幽地注视她。

“你太能干了,总是尽可能多地照护别人,把善心当成责任,这对自己不公平。”

柳竹秋一直拿他当小辈,乍然听到如此成熟的忠告,顿时恍惚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