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往后

沈长风离开上京城的过程堪称轻而易举,而上京城中经此一事,却用了足足小半年的时间才恢复平静。

拔出萝卜带出泥,在沈太傅之后,浩浩荡荡的抄家下狱事件波及了十数家,大小官员人人自危,直到夏至时太子因德行有亏被废黜,这才终于告一段落。

也是由此开始,所有人都知高司空极受圣人宠信,而他所支持的那位皇子,恐怕便是能登大宝的人选。

而此时的沈长风,已经随着叶屿拜入了巽风剑阁,正式迈上了成为一代大侠的道路,江绪起先还想着要时刻跟着他,可后来实在是坐不住,遂让严绥留了个千里传像的咒在沈长风身上,便揣着水镜,蹦蹦跳跳游历去了。

一晃便是五六年光景,杏落雪融,沈长风起先总是与叶屿形影不离地待在一块,知道突然有一日,江绪掏出水镜时,终于发现了他眼中再难掩饰的清醒爱意。

他在二十岁这年,他终于明白了当年得知沈烟要嫁与叶屿时自己为何会生气了。

水镜中的沈长风莫不苦涩地笑了笑,轻声自语:“若知今日,我只会无比赞成这门亲事。”

他自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便无比地清楚叶屿同自己不是一路的人,反倒主动同叶屿保持了距离,只做一位合格的“知交好友”。

江绪轻轻叹了口气,竟有些感同身受的怅然若失感,遂收了水镜,没有再看下去。

这些事本就不该被其他人知晓。

日子便这么不咸不淡地继续着,日复一日,久到江绪都差点以为自己是在现世中,得亏是跟严绥在一块,不然还不知要出什么大岔子,而沈长风也渐渐从声名鹊起,再到小有名气,成了云州人人夸赞的新秀。

至于此时的叶屿,则已经成了武林盟中炙手可热的新秀,再加上靖水郡叶家的百年积累,甚至已有上一辈的江湖人预言,不出十年,他便能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武林盟梦主。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江绪想,若不是严绥同渺音说过至今都没有魇鬼出手的痕迹,他都要怀疑这几年的光景是否与现实不符了。

“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着破梦之法,”他在严绥暂时离开时唉声叹气,“如今对着师兄这张脸,总觉着尴尬。”

尤其是在与严绥稍微亲昵些时,总有种奇怪的心虚与负罪感。

他飞快打住了这点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角落里缓步而出,街市喧闹,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鲜红诱人的糖葫芦上。

“只要一串,”严绥温和含蓄地笑着,侧脸轮廓模糊在柔和的光中,“麻烦老伯将顶上那串给我。”

众生百态,衣食住行,一饮一啄间都是修行。

江绪心中充盈着欢快而满足的欣喜,不由朝着严绥奔去。

“师兄!”

只是再没人知道当年上京城中有个沈太傅,有个天纵之才只可惜是女儿身的沈烟,红尘滚滚不休,掩盖了一切的痕迹。

……

可就在这时,一封来自上京城的书信被信鸽连夜送进了巽风剑阁,又在沈长风历练回来时,被叶屿沉默地递上。

沈长风在他哀伤怜悯的目光中,不由心底一咯噔,他紧紧捏着那封信,有些牵强地笑了笑:“阿屿是发生了何事?”

叶屿别过头,沉沉叹了口气,似是不忍到了极点:“这信是常福叔寄来的,当年我带你离开上京,他找了机会回到你阿姐身边,连我都不知道这回事。”

沈长风心中的不安更甚,但他已不是当年那个遇事只会哭的小少爷了,此时还能维持着自己的举止情态,一点点地拆开了信封。

——沈烟死了。

信内只有寥寥数言,常福的措辞极其委婉,只说了沈烟被高司空以妾的身份薄葬了,他曾偷偷打开棺椁瞧过。

再往后,是一块明显被洇湿过的痕迹。

捏着信纸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骨节泛白,沈长风恨得双目赤红,连牙关都在咯咯作响。

“他怎么敢……怎么敢!”

信纸被狠狠拍在桌上,叶屿默不作声地拾起,只见常福在最后只写了短短三句话:全身尽是淤青鞭痕,衣不蔽体,死不瞑目。

“阿言,这或许还不是最糟糕的,”叶屿凝重道,“我收到信时便让家中仆人去寻沈伯伯,但——”

他抬手揽住沈长风的肩,给了他一个拥抱:“你阿爷被带入了宫中,生死不明,而单凭常福绝不可能将这信送到我们手中,此事是冲着你来的。”

江绪盯着水镜,忍不住道:“六亲皆亡,受常人不及之苦,他若在中州,倒是挺适合拜入无情宗的。”

“他情根难断,”严绥温声同他讲,“只此一条,便修不了。”

这话的确在理,江绪想着,难免抬头去看严绥的神情,毕竟他还记得严绥是修无情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