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她梦见了谢钰,在一座生锈的铁笼之中。◎

金笼中, 风停雨止。笼外一轮红日亦渐渐攀上中天。

折枝伏在谢钰的膝上,倦倦阖着一双杏花眸。

鸦青长发顺着双肩坠下,铺在金笼中, 蜿蜒如缎。

谢钰动作轻柔地将她的乌发拢起,放在自己星白色的襕袍上,以长指缓缓抚过。

微凉而柔顺的触感,令人眷恋。

谢钰薄唇轻抬, 安静地等她醒转。

折枝睡了许久,直至日光斜照进湖心亭的金笼内, 落在她纤细的颈上。那垂落的羽睫终于轻颤了一颤,徐徐睁开一双朦胧的杏花眸。

先入眼的,是漫天纷飞的柳絮,之后,便是谢钰熟悉的面孔。

折枝轻愣了一愣, 从他的膝上直起身来, 拾起旁侧散落的衣衫, 往身上穿去。

谢钰递过一件襕裙, 俯下身去,替她理了理发皱的裙裾。

折枝垂眼接过, 并未启唇。

金笼内沉寂了一阵,唯有细碎的着衣声响起。

女子的衣裙比男子更为繁复, 折枝方系好一道丝绦时, 谢钰已将墨发以玉簪束起,领口的玉扣亦阖得严整。

丝毫不见昨夜荒唐纵情过的痕迹。

折枝拢了拢自己散落的鬓发, 终是启唇问道:“大人不去上值吗?”

“我已与圣上告假, 若非要事, 不必去宫中上值。”谢钰答道。

折枝默了一默, 垂眼低声:“大人能暂且出去避上几日吗?”

“折枝想独自一人静上一静。”

谢钰沉默了稍顷,终是抬手轻抚上她柔软的雪腮:“那便以三日为期。”

“三日内,我会令侍女等在院外,妹妹若有何事,知会一声便好。”

折枝轻应了一声。

金笼随之一启又一阖,是谢钰离去。

折枝听见他足音渐远,这才疲倦地将身子往后倚在笼壁上,望着金笼华美的穹顶,微微有些出神。

柳絮纷飞中,她想了许多。

有关于自己的去留。

有关于她与谢钰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有关于——

她究竟真是形势所迫,还是在不觉间,对谢钰动了情愫,存有眷恋。

她艰难地想了许久,不断地得出答案,又不断地否认。

过往的欺骗与温情交错而过,在脑海中紊乱交织着,化作抽不出头绪的乱麻。

远处足音轻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名青衣侍女捧着一张紫檀木托盘走过廊桥,跪坐在金笼边,恭敬地从托盘中取出玉杯,又往齿木上涂好了苓膏,递与折枝:“姑娘请洗漱。”

折枝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手接过。

只是还未来得及洗漱,便见那侍女微侧过身去,背对着游廊的方向,又从袖袋里取出一物,放在紫檀木的托盘上。

是一只通体润透的白玉貔貅。

折枝的动作顿住,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眼前的侍女。

那侍女低垂着眼,不动声色地展开了掌心。

里头有一张字条,是先生的字迹。

‘谢少师身世存疑,唯恐对你不利。不可多留。此药无色无味,服用后昏睡半日,可祝你脱困。偏园外自有人接应。’

折枝方将字条读完,侍女已将白玉貔貅与字条一同收回袖中,转而轻声道:“姑娘,这苓膏可是太凉了些?可要奴婢给您换成青盐?”

折枝深看着她,将手里的齿木递过去:“那便换成青盐吧。”

“是。”

侍女低头轻应了一声,将齿木接过,以清水洗过,均匀地撒上青盐,重新递来。

折枝抬手去接,两人的袖缘交错了一瞬,旋即折枝只觉得袖口略微往下一坠,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巧坠在袖中。

折枝顺势抬手,接过齿木,令那物件无声无息地滑落到衣袖深处。

许是心神不宁的缘故,她很快便洗漱好,将一应用具归还侍女。

青衣侍女随之捧着托盘站起身来:“奴婢便先退下了。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往偏园东面唤奴婢一声便好。”

折枝轻应了一声,目送她离去。

待侍女的背影消失在廊桥尽头,折枝立时便垂袖令那物件落进自己的掌心里。

是一只纸包。

里头裹得应当便是字条上提起过的蒙汗药。

折枝心底骤然一紧,蹙起眉来。

白玉貔貅是先生的物件,字条上亦是先生的笔迹。可先生如何得知她的近况?

难道是先生离开后,仍旧是回到了京城里来?

可别业中守备森严,先生买通一名侍女便也罢了,又如何能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确保能够在迷晕谢钰后,接应她逃出别业。

这当真是先生送来的药与字条吗?

折枝许久没能得出答案。

直至天光转暗,廊桥上再度传来清浅的足音。

是凝冬提着食盒,按时给她送晚膳与夜里用的薄毯来。

“姑娘,今日小厨房烧了些新菜,尽是您爱用的。”凝冬同样跪坐在金笼前,殷勤地给她布菜,笑着将银箸递与她:“今日是奴婢在偏园外守夜,若是您有什么吩咐,知会一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