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华夙的神色很耐人寻味,有那么一瞬,容离觉得,她应当是知道的。

容离气息一急,“我瞒你什么了。”

华夙但笑不语。

鬼市得在子时开,不论身处何处,只要一念起,便能进到鬼市之中。

从皇都来的援兵已至,马蹄战车行经今旻,狂闯篷州。

容离心跳得飞快,在路上用画祟画了个幕篱,戴在头上匆匆而行,旁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沿途哭喊的百姓,待离开今旻,那涌着怜悯和悲苦的心才稍定下一些。

这两世来,她好似头一回涌上这样的恻隐之情,在祁安时,她心疼自己还来不及,哪还会怜惜旁人。

这思绪分外陌生,心扑通狂跳,跃上喉头时,好似一根鱼刺在卡着。

陌生到,好似十世里头一回经历,故而令她不知所措,只想远逃。

到了临近的郡县,容离才摘下了幕篱,不再遮挡面容,如今容齐已经洗清冤屈,她也不必跟着躲藏了。

许是沾多了鬼气的缘故,她周身也似笼着寒气,好看虽好看,但不大像凡人,面上又无甚血色,病恹恹的,就跟在棺椁里爬出来的一样。

“歇一阵,夜里我会将你唤醒。”华夙道。

容离找了家客栈小憩,这几日一直未睡好,如今一沾枕便睡着了,就连楼下的喧闹声都未能将她扰醒,好似就算天塌了,也不能将她从梦里揪出来。

大抵是因为累着了,她向来梦少,此番竟陷进了梦中,恍惚间,看见自己身处炼狱,再一看,不是炼狱,胜似炼狱。

四处全是逃窜的百姓,江水倒灌入城,翻起的浪潮好似有灵智一般,像极一只只手,将百姓拽入洪流。

百姓叫苦不迭,哭天抢地,被淹进了洪水中,一下就没了生息。

洪水淹上屋瓦,哪还有什么城,俨然成了片海。

水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动,一大片的阴影正在水中游着,细看竟是一个个长了鱼尾的人,一个名字顿时涌上她的心头——

洞溟潭鱼仙。

难怪华夙说,鱼仙不过是他们给自己添的名头,说是鱼仙,模样跟话本里的鲛人一样。

梦里,城中百姓俱化亡魂,业障遍天,蔚蓝的天陡然被黑红笼罩。这些业障本该是落在那些鱼妖身上的,不想,百姓亡魂忽被卷走,被嚼碎吞咽,那翻涌的业障继而落至别处。

承了业障的,是后来吞了这些亡魂的鬼。

容离头晕目眩,手脚无力,本想看清那只鬼的相貌,却看不清。

“醒来。”

容离陡然睁眼,猛从床上坐起,以往醒时总觉浑身疲乏,得坐上一阵才能回过神,现下却清醒得不得了,梦中幕幕犹在眼前。

华夙坐在边上,“梦见什么了?”

容离身上被汗打湿,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侧,她喘着气,摇头撒谎:“梦见篷州的百姓了。”

华夙好似深信不疑,“已离篷州那么远,你竟还能梦到他们,被吓坏了?”

容离扯开被子,风登时裹上腰腹,刚醒来时热得慌,将被子一掀,却又冷了起来。她点点头,“那些百姓太可怜了,他们是无辜的。”

华夙面色不改,“天底下可太多无辜之人了,你又心疼得了几人。”

容离眨眨眼,侧头往窗外看,只见窗纸上隐约透出点橙黄的光,是悬在楼外那灯笼的光映了进来。

华夙淡声:“子时,恰是能入鬼市的时候。”

容离抬手捂着头,“幸而你将我唤醒了,否则我还不知会睡到什么时候。”

华夙往别处一斜,“看你冷汗满面,才将你唤醒。”

垂珠哼哼唧唧从枕边坐起来,用毛绒绒的脑袋去拱容离的脸,明明这大鬼还在,却好似变得肆无忌惮了一些,不是那么怕了。

华夙一哼,“方才它一直在叫,许是饿了,我便喂给它一些鱼干。”

容离缓过来些许,不知梦中所见意味着什么,索性先放一边,挠着垂珠的下巴问:“不是说时辰到了,咱们怎么进鬼市?”

华夙往她手边的猫睨去,“寻常凡人想进鬼市可不容易,但你手中有画祟,何愁进不得。”

容离眼一亮,将画祟拿了出来,一句话未说,已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想让华夙握着她的手画。

华夙看她眸光精亮,眼里狡黠藏不住,也不知自己是被蛊了心志还是怎么的,未戏谑一句,就将她的手握住了。

女子的腕骨细瘦,且肤如凝脂,与她自己无甚不同,偏能令她心绪一动。

容离轻声道:“手给你了,你画。”

华夙板着脸,明明心尖像是被搔了一下,却还要装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硬是从喉头挤出一句话来了,“你将我当作你那些丫头了?使唤得还挺顺手。”

容离眼一弯,“我哪儿使唤你了,我都未说几句话,怎就使唤你了。”

华夙一哼,牵着她的手画出了一扇门,那门上有个巨大的鬼首,鬼首大张着口,尖牙毕露,看模样甚是狰狞,好像会将来人俱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