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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崔光脸色忽然变得庄重,他挺直了身体,说道,“陛下,老臣只能向陛下一个人回奏!”

胡容筝毫不犹豫地向元怿看了一眼道:“元怿,你回避片刻。”

元怿心下登时大怒,但一向慎于言行的他,并没有将这一点流露在脸上,他只是觉得有点悲哀。

自己到底是胡容筝的什么人呢?是辅阁大臣吗?是宗室首领吗?是倚为肱股的亲信吗?还仅仅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面首?

随着元怿的身影消失在清凉殿外,崔光这才向前膝行了两步,诚恳地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而我大魏朝却竟有两位皇太后!高太后虽然已在瑶光寺落发出家,但封号并未去除,陛下,这二日之争,必有一败,天狗食月之象,正是天示其警,陛下宜速作决断!”

胡容筝心底不禁打了个寒噤,尽管,这个夜晚并不让人觉得冷,她沉声问道:“崔光,那依你之见呢?”

“臣的意思,已经清清楚楚地对陛下说过了。”崔光并未吐出胡容筝心底已经想到的那两个字,他垂下眼睛,面无表情,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

“好!”胡容筝猛然咬住下唇,右掌击在殿柱上,低声喝道,“崔光,即时起诏,命人到瑶光寺给高太后送去一丈白绫、一壶灭心莲药酒、一柄御用腰刀!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朕怎能与她分享皇太后的名义?今夜月食之象,是天灭高华,她须怪不得朕!”

“陛下圣明!”不知道为什么,崔光的声音,在破晓时分的清凉殿中,听起来有些阴恻恻的,令人生怖。

十几年明争暗斗,胡容筝觉得,自己本来就不应该将这个仇人还留在世上。尽管,如今的高华已经万念俱灰,早就甘于做一个瑶光寺中的练行尼。

听建德公主说,高华自落发后,日夜诵经不止,已悟出不少高明的佛理佛义,学问日进。她常在瑶光寺毗卢阁宣讲,引来了无数洛阳仕女前往听经,甚至连南朝都有人传抄高华注的《小乘经疏注十二引》。虽然只是发微探幽的短小文字,但由于出自北朝太后之手,还是颇令人瞩目。

胡容筝隐隐觉得,一个失败者的超然姿态和注经的成就,会令高华得到更多的敬意,而自己呢,夙夜匪懈、日劳宵旰,除了得到老百姓夸一声“女主英明”之外,还得到了什么?杨白花的叛逃,使她受到来自朝野的各种讥笑非议,甚至有人写了诗、编了曲儿来嘲弄她!

高华,一个智慧、勇气、才能、美貌均不如她的女人,凭什么在大权旁落后,还能在瑶光寺中安享尊荣?

傍晚,前往瑶光寺下诏的内侍,带回了高太后已死的消息。

据说,高华一眼看到那个托盘,竟然脸现欢容,旋即合掌为什,平静地念佛道:“阿弥陀佛,种下业因,必有业果,因果报应,毫厘不昧。我常谓三十岁以前多作恶业,为何至今无报应?常存疑惑之念。今日见此物,我心乃安。我佛慈悲,为免弟子永堕地狱,竟让弟子我在寺中学三年佛法,以明本心。我佛,弟子愿世世诵经,以完此劫!”

她前往毗卢阁,在木鱼边诵《华严经》三卷后,重返精舍,写下两份遗书,闭目吩咐道:“拿酒来,我当不使胡容筝受赐死无辜练行尼之恶名!”

接过灭心莲毒酒,高华一饮而尽。

剧毒登时发作,高华口鼻流血、脸色乌青,忽然间,她挺直身体,嘶声道:“修行三年,我当不堕阿鼻地狱!来生,若必托生为女儿,我愿为关中一民妇,善侍翁姑、相夫教子,也不愿为贵极天下的皇后!佛陀,我亦不愿为女身也!多苦难、多怀忧、多嫉妒,薄命悬之人手,即为天下母仪,亦难逃此厄!倘有万一可能,佛陀,我只求为一平民男子,安然度过一生!”

向来读书不多的高华,竟能在临终前说出这样一番富有哲理释义的诀别之语,令胡容筝震惊。

她有些茫然地接过内侍跪交的高太后遗书,一共是两封,一封给十岁的建德公主,一封给高家几个在朝做官的子弟。

遗书中,高太后说自己缠绵病榻已久,料知不久于人世,故打算饮药自杀,要他们效忠于大魏和胡太后,为国分忧。信尾分别写了上句偈语,意为高太后今生多种恶业,希望来生再戴罪修行。

览毕两信,胡容筝有些厌恶地把信扔了回去,吩咐道:“去交给建德公主和高家的人。”

本来仅有的一丝怜悯之情,此刻也荡然无存。

胡容筝对高太后还留有敬意的原因之一,就因为高太后本来是个心狠手辣、敢作敢为的女人,而如今,胡容筝却觉得,高太后因长期修行变得伪善、懦弱、迂腐、无能……这样的人,令胡容筝有些作呕,她甚至后悔自己没在刚掌权时就除掉高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