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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举起那碗已经半冷的“十全珍味乌鸡汤”,一饮而尽。

只在刹那间,高个宫婢的脸便扭曲变形,额上渗出大颗的冷汗,脸色渐渐变成紫黑。她用力扼着自己的喉咙,吃力地喘着粗气,口鼻中渗出点点猩红的鲜血,原本清丽可人的脸,像吊死鬼一样令人惊怖。

“呵!”胡容筝有些害怕地扭过了脸,耳边只听见矮个宫婢的惊呼声,和瓷碗落地的碎裂声。

高个宫婢翻滚在地,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已经气绝身亡,舌头长长地伸在外面,脸上紫斑密布,指甲发蓝,眼耳口鼻中流出几缕紫黑色的毒血。

矮个宫婢伏在高个宫婢身上,放声痛哭。

“离她远一点。”胡容筝疲倦地说道,“看她气闷而死,指甲发蓝,一定是中了灭心莲的毒,七窍出血,只怕那人还加上了鸩毒和砒霜。哼,十全珍味汤?高华当真恨我入骨啊,毒上加毒,生怕我不死!这婢子的血和口沫里都有剧毒,你小心着,若不当心碰到一滴半点儿,待会儿,你就会变得和她差不多模样。”

矮个宫婢吓得登时站起,缩身在屏风之侧。

“不用可怜她。”胡容筝转过身叹道,“她若不死,会接着要我的命。我若死了,你们两个人都会被高皇后杀了灭口。说起来我也救了你一条命……”

矮个宫婢细思来,完全是这么一回事,不由得凝望着高个宫婢的尸体,叹道:“可怜,深宫三千女子,有几个能得到皇上的垂怜?我们的家中,都做着一任地方官,有着世袭的爵位,为了这些虚妄的富贵念头,将女儿埋葬在凶诡可怕的后宫……”

“皇子呢?”胡容筝打断了宫婢的哀叹,问道。

前天夜里,生下孩子不久,满头大汗的她,强撑着坐起来,刚刚来得及在孩子柔嫩的胸前挂上一把黄金小梳,包裹在有金绣飞龙图案的丝绢包被中的婴儿,便被几个侍女小心翼翼地抱开了,她只来得及看见那个金色小襁褓在黑檀木屏风后一闪即没的影子。

“高皇后命人抱往乾清殿了。”

“凭她也想抢我的儿子?”胡容筝咬牙切齿,吩咐道,“叫内侍进来,将这死奴才拖出去!叫他们将此事如实禀报掖庭和皇上!”

两名小内侍走了进来,见了屏风前高个宫婢横尸当地的惨状,两个人虽然都大为惊恐,却不敢表现出来,用白布将高个宫婢的尸体裹住了,扛出殿门。

托盘被扔掉,屏风前的红毡毯被抽走换成新的,屏风上溅的血也已拭去,窗外有夜鸟的婉转鸣叫,一切是这样平静,似乎刚才的事情只是梦魇。

“将窗帘拉开。”胡容筝吩咐道。

矮个宫婢犹豫了一下,仍是听命。

小小的窗户外,悬着一轮新月,淡若柳芽,娇若画眉,月下,开遍了红白二色的海棠花,灿若云霞。

自从听说胡容筝最喜欢的花是海棠之后,元恪命人在她的清凉殿外遍种各色名贵的海棠。

日已黄昏,廊庑上可见夕阳院柳,以及满院名贵海棠。殿门前的两株西府海棠,贡自高丽,正随风摇曳,阶下的一株百年垂丝海棠,以千金购自南梁的姑苏城,花叶正茂。宫中,如今能和高皇后分宠的,只有胡充华。

胡容筝扶着宫婢,在夜色中赏了一会海棠花后,胸口的郁闷之气忽然一扫而空,她微笑着问道:“自皇子诞生之后,朝中大臣有无贺诗?”

“有。”矮个宫婢看着胡容筝脸上的笑意,不禁胆战心惊,今夜,她才真正领略到了胡容筝的厉害,胡充华的手段和城府,也许比高皇后还要胜出一筹。

“说来听听。”

“夫人的父亲胡尚书有句:南山麒麟生,北州瑞气浓。”

“唔。”胡容筝反应平淡,又问道,“其他人呢?”

“东荆州刺史杨大眼有句:大龙出洛阳,一啸震八方。”

“莽夫,倒也写得天真有趣。”胡容筝淡淡一笑,索性开门见山,“清河王元怿有没有贺诗?”

“有,”矮个宫婢忙不迭地答道,“清河王集古人句,做了一首《贺储君歌》,夫人要听吗?”

“念。”

“青槐夹道多尘埃,龙楼凤阙望崔巍。黄龙晚出真天命,魏家气数千秋岁。九州共贺麒麟生,亿兆同庆凤凰出。玄酒忘劳甘瓠脯,何以咏思歌且舞。”

胡容筝的唇角,这才绽开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