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咫尺天涯(第2/2页)

毕竟冯清如今一无所恃,身为太师、驸马的父兄陆续身亡,曾是她强有力后援的文明太后早已葬入永固陵,七个皇子没一个是她生的,皇上的心扉也从不曾为她打开……这个女人若不是尽失时势与美貌,本来真的可以卷土重来。

冯清猛地扭过了脸,不敢再看冯润的脸,叹道:“本宫不恨你,你也别恨本宫,当年的事,都是太后命人办的,本宫没想过要那样对付你。”

“皇后,我不恨你,是我自己傻,信错了人,才落到这个地步,”冯润淡淡地道,“要恨,我恨的也是皇上,是他让我相信,天下事,有他给我担着,我什么也不用怕,可一旦我和他的江山事业起了冲突,他首先放弃的就是我。那年我已手铸金人成功,按祖制应该很快封后,可偶然伴君游河,得了风寒,太后派御医来给我诊治,不但下了虎狼之药,还硬说我是疫病,会传染给皇上,把我送到平城外的寺院里养病。皇上明知道太后在下手对付我,明知道我得的不是瘟疫,却眼睁睁看着我被送出宫去,不敢为我多说一句话……”

冯润的眼前浮起了八年前那个春雨淋漓的下午,她二十多岁人生中的一切美好,在她突然生了风寒的那一刻,便突然碎裂成尘,就像永乐宫中架上的古玩瓷器一样,名贵,也脆弱。

冯清怔了一怔,她知道姐姐恨元宏,或许是因为冯润曾经付出过真心,所以这些年来,她纵算活着,也绝不遣人告知元宏,宁肯倚门卖笑,糟蹋自己如花似玉的身子,也不愿向那个奄有九州的大魏天子低头求助。

“你这么恨皇上?”冯清喃喃地问道。

冯润的神情突然间变得十分激愤,她咬唇怒道:“是的,我恨他的懦弱,身为帝王却无力佑庇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爱到底算是什么?是黄金枷锁还是白玉囚笼?让我这么多年都挣不脱、砸不烂,让我活着却生不如死……”

冯清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姐姐这么恨皇上,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冯妙莲,你苦心孤诣地求高贵人从平城把你带到洛阳,到底所求何事?”

经堂黯黄色的纸门外,天已经大亮了。

冯润在冯清的眼前摊开了自己的双手,她手上的恶疮不少处已经溃烂,往下流淌着黄水,把衣袖都打湿了。

“平城给我看病的高医生说,我只剩下半年的寿数了。”

冯清皱着眉头,试图远离那双肮脏恐怖的手。

她还记得冯润十指纤纤、涂满淡紫色蔻丹、每个指尖都散发着珍珠般光辉的那双手,可如今那回忆中令人艳羡的白皙双荑竟成了这个模样,就算她再恨大姐,她也不曾诅咒冯润变成今天这样一个恶心肮脏的女人,冯润当年的秀美娇媚,纵算冯清身为女子,也曾有“我见犹怜”的怜惜和欣赏。

“你想在临死之前再见皇上一面吗?还是想与皇上再次相认?”冯清心有提防地质问着,若是大姐真的求她,她想要答应,这后位,是她从冯润手中抢来的,不,是太后为她从冯润手中抢来的,她有罪孽之感,却又庆幸这罪孽是太后亲手造的。

“我想要……在这仅剩半年的光阴里,陪在他身旁。”冯润有些悲伤地说道。

“你休想!”冯清有些失态地尖叫一声,“冯妙莲,你知不知道,只要本宫一声令下,你今天晚上就会没命的!反正皇上以为你早死了,今天晚上在庙里无声无息死去的,只不过是一个凉州来的中年尼姑,丑陋、孤单、可耻也可怜……”

“可怜的不是我,是皇后。”冯润瞅着冯清,眼神里果然流露出了几分悲悯。

“贱婢,你放肆!”冯清一下子被激怒了,她伸手欲殴打冯润。

冯润一动不动,骄傲地仰起了脸,而冯清的手却在那张格外黯淡丑陋的脸庞边轻轻停住,无力地滑了下来。

面前只是个疲惫丑陋、身带不治之疾、即将不久于世的尼姑,冯润从前的光彩和美丽全都被姑母一手摧毁了,可为什么身为大魏皇后的自己还是会对冯润心存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