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万寺兴废走蛇鼠(第2/2页)

元怿和灵太后年龄相仿,志趣和品味看来也十分相投,都是“美姿容”、“幼而敏惠”,都“有文才、擅谈理”,都熟知经史、崇佛,都有政才、擅骑射,相似处极多。这两个漂亮人物,如果不互相倾慕,简直没有理由,只不过,价值取向渐渐中原化的鲜卑王朝容不下这份叔嫂恋罢了。

《魏书》的作者魏收,史称“收受尔朱荣父子金,故减其恶”,所以《魏书》中尔朱荣形象很是正面,不但不是叛臣,不是把北魏杀得路断人稀、十不存一的屠夫,还成了讨伐不义的豪杰,作为尔朱荣的对头,灵太后的形象肯定会被丑化。《魏书》关于元怿也记了这么一段:“灵太后以怿肃宗懿叔,德先具瞻,委以朝政,事拟周霍。怿竭力匡辅,以天下为己任。”不是真诚相爱,野心勃勃的灵太后不会将好不容易到手的皇权拱手相送,要知道她生平以帝王自命,自称为“朕”,连对其亲子孝明帝元诩都没这份信任,元诩成年后一直想亲政,可至死也没能圆梦,反因此被害暴崩。而元怿“竭力匡辅、以天下为己任”,不但不趁机夺权,还为灵太后倾心相辅,这种真挚,已经说明了他的感情深度。

元怿死于灵太后执政期内的“元叉之乱”,当时尔朱荣还在秀容川带着契胡部落厉兵秣马,倒是灵太后的妹夫元叉勾结宦官,发动政变,将灵太后和孝明帝软禁起来。元叉夺权成功第一件事,就是把元怿抓到门下省囚杀。“朝野贵贱,知与不知,含悲丧气,惊振远近。夷人在京及归,闻怿之丧,为之劈面者数百人。”作为执政者,这种形象上的高洁和感人,在南北朝还是独一份。

按时间看,元怿死后,灵太后就开始了堕落。

元叉之乱后的第四年,权术过人的灵太后成功复位,但失去元怿辅佐的灵太后,前后形象迥然不同。

一个执政清明、勤政爱民的女主不见了,她挥金如土、情人众多、举动轻佻、任人唯亲、疏于朝政、宠信奸佞,为了争夺皇权,甚至默许情人暗杀了亲子孝明帝元诩,残忍麻木至极点,令天下离心。不久,觊觎皇位已久的尔朱荣叛军攻破洛阳,将已带着后宫落发为尼的灵太后捆起来沉入黄河,将两千多名王公大臣骗到河边斩首,史称“河阴之变”。只为她一个人的沉沦,一个国家土崩瓦解,作为帝王,她的确不称位,像唐明皇和后唐庄宗一样,执政者过人的敏惠和才干,在后期的侈乐中,反而加重了对国家的危害。

灵太后的另一个情人叫杨白花,是北朝名将杨大眼的儿子,也是和王神念等人比肩的大将。《梁书·杨华传》里说他为了躲避灵太后才叛逃到南朝的,但《魏书》中说他实际上是为了争其父爵印杀人,才不得已带着两个弟弟逃到南梁。

杨华(即杨白花)是个多情男儿,侯景之乱时,他本打算宁死不降,可他的妻儿被侯景抓捕,只得屈膝从贼。杨华离开北魏后,灵太后对他很是怀念,写下了有名的《杨白花歌》,“使宫人昼夜连臂蹋足歌之,辞甚凄婉焉”: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来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不知道灵太后写下这首诗时年龄多大,但诗中情怀,却仿若少女。

虽然北魏足有三万多座寺庙,但这本书却叫做《千寺钟》,是因为故事场景大多发生在洛阳,在主人公的生死浮沉里,每一天,每一夜,都有那洛阳城内、北邙山下的千寺钟声,这遥远的、消散在异时空的、我们从未听到过的晨钟暮鼓,也许正是那个生灵涂炭时代人们凄凉的寄托,是人们对生、对和平、对爱的期待……

尽管以一种畸形华丽的形式。

最后,还要补充一句,历史小说不是历史书,小说家言而已,为了在这本薄薄的书中加强故事的密集度,书中对时间前后有一些调整,主要人物的命运,在这篇序中也做了交代,小说设计中确有不符处。写小说多年,自知每个人对历史人物的理解都会有其个性化的角度,只愿我对那个时代的感悟、在故纸夹缝里对人性的寻找,也能打动我的读者,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