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位高权重

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

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平阳公主正在自家的花园里一个人射箭。

宫里来的黄门令李章,躬身立在她后面,谨慎地说道:“皇后的册封大典定在三月甲子,这是卫皇后亲笔写的信,她请您一定要出席册封典礼。”

平阳公主有些无奈,她的嘴角浮上了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你去告诉卫皇后,当年连我母亲王皇后的册封典礼我都没有参加,平阳生平最恨这些虚礼,请皇后多加原谅。”

“这……”李章的脸上有几分犹疑。

“你去说,这不关你的事,用不着为难。”平阳公主满意地看见自己的五支箭都钉在鹄的红心上,将长弓交给站在一旁的如意,接过丝巾,拭去汗水,“这一回,卫青成了国舅,皇上打算给他侯封吗?”

李章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皇上打算封卫青做长平侯,但是卫将军拒绝了。”

“哦?”平阳公主感兴趣地扬起了眉毛,“为什么?”

“卫将军说,高祖皇帝说过,天下异姓,非功不侯,卫将军说,他会凭军功争得这个侯爵,而不是靠自己的姐姐。”

平阳公主不禁摇了摇头:“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他还是这般骄傲,这个臭脾气看来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黄门令李章赔笑道:“皇上还夸奖了卫将军一番,道他有志气,有心胸,有肝胆,有见识,不像从前的皇亲,一心只想着靠裙带上去。”

平阳公主同意武帝的看法:“比起王窦两家外戚,现在的卫家子弟,的确要出色许多。”

“长安城里新近传唱一首歌谣,长公主知不知道?”

“什么歌谣?”

“叫作《卫皇后歌》。”

“说来听听。”平阳公主在廊前的一张胡床上坐下,接过如意递上的清茶,啜饮一口。

四十来岁、白净脸膛的李章讨好地笑着,轻轻在手上击拍,哼道:

生女无怒,

生男无喜,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平阳公主“扑哧”一声,将茶水喷了出来,笑道:“这歌倒也编得有些道理,卫家的姐妹,原本都是奴才出身,现在卫君孺嫁了太仆公孙贺,卫少儿嫁了开国名臣陈平的曾孙、詹事陈掌,卫子夫更是贵为皇后,卫青早就是上将了,眼见封侯在望,寻遍整个长安城,卫家的富贵也是数得着的。还有什么人家的儿子能比卫家的女儿出色?”

李章凑近了来,轻声笑道:“难得卫皇后大度,听了这歌不怒反笑,还道,生女儿应该像平阳公主,机谋权变,杀伐果断,像她卫子夫有什么用?皇上喜欢了,满门富贵,不喜欢了,一家子倒霉。”

“你这奴才。”平阳公主这才注意了一下那个常常往来公主府的黄门令,“你今天这般恭维孤,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孤?”

李章忙就坡跪下,笑道:“还是长公主老人家疼我,奴才有个兄弟,叫李宗,在李将军的手下做事,因件小事得罪了车骑将军卫青,今天早晨被抓到卫府去了,奴才到处求不着人,想请长公主帮奴才说一句话。”

平阳公主大感意外地抬起了脸:“卫将军那里,你应该求皇后帮你说情,怎么反而来找孤?你是卫皇后身边得意的人,又吃着一千石的俸禄,求她这点小事,她会不赏你面子?”

李章苦着脸:“皇后已经代奴才托过情了,卫将军没答应。”

“那李广的态度如何?”

“他帐下的将领们,已经点起兵,想去围攻卫府,被李骁骑按下了。”

“那孤去说,更没有效用。”

“不!”李章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脸上满是哀求的神色,“卫将军为人虽然平和,但碰到法纪之事,十分严峻。世上恐怕只有长公主一个人,能令他改变主意!”

“为什么?”平阳公主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咬牙问道。

“因为……因为……”看见她脸上陡然显现的冷峻之色,平时口齿伶俐的李章,竟然张口结舌说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平阳公主厉声追问。

李章忙强笑道:“因为他曾经是您府上的家奴。”

“胡说!”

李章满脑门儿全是汗,心急之下,脱口说道:“因为人家都传说,卫将军对长公主一往情深,言听计从!”

“你……”平阳公主气极反笑,喝道,“你这奴才信口雌黄,孤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下去吧。”

岂料那平时唯唯诺诺、甚会巴结、令平阳公主向来瞧不起的黄门令李章,竟然含泪在地下跪行了两步,仰面哀肯道:“长公主,奴才家门单薄,父母早逝,只留下奴才和这兄弟两个人,奴才已遭阉腐,入宫当了宦官,此生不过一行尸走肉罢了。只有这兄弟还有些武勇才略,曾在李骁骑帐下立过功,是个记名裨将,眼见可以做到关内侯的,奴才的家门,全要倚仗他来显耀。不料这孩子使酒纵气,竟然当面骂了卫将军,卫将军虽然不与他计较,但手下人放不过他,终于在今天早晨从李将军的营外将他掠去,此刻正绑在卫府前,等卫将军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