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灞桥风雪(第2/2页)

卫青的泪水汹涌而出。

面容冷淡的他,长这么大,只哭过一回,那次是母亲卫大娘将他送回生父的家乡后,心肠甚狠的生父,竟然接受大妇的意思,让这个私生子睡在冰冷难闻的羊圈里,像个下等奴才一样,为他们牧羊。

年幼的卫青,子夜时分被冻醒,只能挤到羊群中取暖,望着天空的星星,想起自己悲惨的身世,七岁的男孩忍不住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此后,再大的折磨和痛苦都不能令他流泪了。

然而今天,平阳公主那情不自禁倾诉出的痴情和绝望,令他的心碎裂成片。

“平阳!”他终于迈进了门槛,十一年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隔了这样远这样艰难的道路。

他伸出手去,将平阳公主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如丝的长发和肩背。

平阳公主依然闭着眼睛,她害怕这真的是一个梦,睁开眼,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三十二岁的她,还配得到这份真情吗?

她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以及他探索一般的轻吻,她慢慢张开滞涩的嘴唇,去迎合他,去回应他。这迟来的感情,令她既兴奋又畏惧,她是不是在追求一种犯罪般的快乐?而且像昙花一样转瞬即逝?

破屋之外,忽然又响起了马蹄声,蹄声甚急。

接着,一个喘息未定的声音在门外叫道:“卫将军呢?卫将军人在哪里?”

卫青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转身大步出了破屋,高声问道:“什么事?”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将军家中双喜临门,宫中的卫夫人于今晨产子,生下了一个重余八斤、啼声响亮的儿子,皇上亲自给他取名,叫作刘据。赵吉儿夫人也于今天上午生下了一个儿子,白胖壮大,还没有取名。”家仆大声回报。

卫青笑逐颜开,捻着颏下的短髯,思忖道:“是个儿子!叫什么呢?就叫他卫伉吧,伉者,有为之士,志气高远!”

他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积雪的破屋里,平阳公主的脸色变得苍白,刚刚涌上心头的喜悦之情,早已不知去向。隔着朽坏的窗棂,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卫青的背影,便悄然退出门,牵上自己的火龙马,由破窑后面飞驰而去。

她猩红色的大氅,在风中像面汉军的大旗一样飞舞着,艳丽夺目。

泪眼蒙眬中,平阳公主似乎又看见了自己在西厢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录的那首诗:

北风其凉,

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

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

十一年过去了,卫青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沾烟尘的单纯少年,他已经是闻名天下的上将,已经为人父母,背负着一个家庭甚至是一个家族的责任。

她是不是在追求着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