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筹箸镜前(第3/5页)

其中,最有胜算的人,便是栗姬。

依着汉家立长不立幼的皇嗣规矩,栗姬的儿子是皇长子,几年前已经被册封为东宫太子,如果刘启再立皇后的话,栗姬顺理成章会登上皇后之位。

年老色衰的程姬,虽然对栗姬可以看得见的辉煌前途心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盘算着将来能到江都王的属国里做一个威重一方的王太后,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仍然年轻貌美的王夫人,却会对此事耿耿于怀,万分不服。

是的,栗姬比王夫人大那么多,眼角、脖上早已滋生出了无数细纹,而且栗姬态度傲慢、性格脆弱,且心胸狭隘,如果将来做了皇后,并且在刘启百年后又成为皇太后,那王夫人的日子可就是越过越如履薄冰了。

虽然王夫人一直小心隐忍,可刘启对王夫人还有胶东王刘彻偏宠多年,刘彻生下来时的梦兆,又早在未央宫、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爱记仇的栗姬,将来岂会放得过王夫人母子?汉高祖刘邦的戚夫人,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若想和栗姬放手一搏的话,王夫人又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论起子息,栗姬的两儿子均已成年,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排在第二的河间王。

按照大汉“立长不立幼”的皇嗣体制,怎么也轮不着王夫人的独生儿子、胶东王刘彻。

胶东王今年七岁,在儿子们里面,次序排在第十位,尽管深受刘启疼爱,他也绝不可能越过自己那九个资质还都算得了中上的兄长,被册封为太子。

类似这样的事,当年的汉高祖曾经决心为最宠爱的戚夫人办成,而到了最后,性格强悍的高祖刘邦却也只能在群臣的劝谏下停了手,并因此令戚夫人及戚夫人之子刘如意结怨于吕后,最后一个变成人彘,一个被吕后毒死,下场极惨。

有感于这可怕的前朝往事,王夫人并不太有胆量去碰一个大汉太子的母亲。

而论起皇上的恩宠,刘启虽然在自己居住的未央宫后,为王夫人特地建起了猗兰殿,但一年去不了十次;但远在长乐宫西殿的栗姬住处,刘启隔三错五便会临幸。

论起家世来,王夫人的母系,不过是个破落王孙;而栗姬的父亲,却是齐地大族,母亲又是王女。

无论从哪一方面,王夫人确实无法胜过如日中天的栗姬,夺得中宫之位。

这对是情敌而兼政敌的女人,力量悬殊。

阳信公主心下盘算片刻,方才收敛了笑容,向母亲说道:“娘,孩儿有几句话,不知娘愿不愿意听?”

也许是惊讶于阳信公主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王夫人诧异地向她移过视线,良久,才收束了目光,道:“你说。”

王夫人深知,自己的长女年龄虽然小,却十分有主意,与平常女孩子一点也不同。也许因为阳信公主读过许多书,并有一种天生的对世事的洞察力,她的主意总显得周密而完备,并且出人意料,似乎蕴藏着一种极高的政治智慧。

“娘,我以为,栗姬并无必胜的把握。”

“哦?此话怎讲?”王夫人更觉诧异。

“娘,你想想,薄皇后被废,到现在已经有多久了?”

这一点,王夫人实在是记得太清楚了:“她是去年秋天被废的,已经过了五个月。”

“六个月时间,父皇仍然没有定下皇后的人选,这就说明,他心中十分犹豫。”阳信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众人都认为栗姬会当皇后,栗姬更以为皇后人选除了她别无他人,可以父皇对栗姬的宠爱,他却连半句许诺都不曾给过栗姬。娘,你说,如今这宫中,有几个女人能被父皇考虑为皇后人选?”

王夫人沉吟不答,翻过手上的白丝帛,信手在背后又写下了“栗”、“程”、“王”三个字,三个字笔画肥厚、笔力沉重,几乎洇透了帛书的背面。

“那么,娘,依你之见,这三个人中,父皇最倾向于谁?”阳信公主俯身问道。

王夫人用笔在“栗”字上画了一个圈。

“是了。”阳信公主冷笑一声,“从前,父皇的确曾经想立栗姬为皇后,母亲,你知道栗姬是怎样失去这个机会的?”

王夫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阳信公主从妆台上的果盘里掂了片冰镇西瓜,咬了一口,才道:“两个月前,中秋之夜,父皇兴致极高,将宫眷都召集在一起,合宫欢宴,你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王夫人咬着银白色的细牙,说道,“那天,栗姬和你父皇并肩坐于上席,隐然以六宫之首自命,而我,仍然和平常一样,与贾夫人她们一起坐在下面。”

阳信公主随意地点了点头,叹道:“栗姬终究是小女人心性,她不懂得一点儿韬略,也没有远大抱负,她儿子们的大好前程,只怕终于会被她亲手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