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风漫把初心鼓(第3/20页)

等裴益把客厅里的东西砸完了,顺子才敢探头出,“四爷、四爷,您消消火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没睡过?您要喜欢黄花闺女,我听说春香院里新来了几个雏儿,我叫老鸨给您调教好了好好留着。”

裴益难得没抽他脑袋,而是仰望着厅外的天空,面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忧郁,“顺子啊,我为什么觉得心里像被人拿棍子捅了?她可是我儿子的娘啊!我觉得自己的老婆被人抢了……”

顺子噎了一下,觉得他思维发散得太厉害。什么叫他“儿子的娘”?不过就是一块没成型的肉。顺子最近和一户人家的丫头看对了眼,眉来眼去的正是热恋的时候。所以再回过头想裴益,也觉得他当初把人家姑娘祸害的厉害,难怪人家不跟他。脸再好看有什么用?女人还不都是喜欢温柔体贴的。只要对女人好,女人还不都让亲亲摸摸,不知道多热乎。

裴益等不到他回答,却看他一脸发春相,在他脑袋上猛抽了一下。顺子吃疼,从回味里醒过味儿来,“四爷,您说什么?”

“说什么?我说叫你去瞧瞧,谁这么胆儿肥跟老子抢女人!”

南舟叫了洋车到了东亚饭店门口,从玻璃窗外看到裴仲桁正和人坐在里面吃饭。她放下一颗心,走到了街对面的书店里。书店里进了不少新书,但她心思不在书上,略翻了翻,总是怕错过外头。可惜书店门脸不大,又没有通透的橱窗,望不见外头。她又不好意思挡在门口,只好到书店外头等。好在书店门口也支了摊子,摆了报刊杂志。她付了钱买了份报纸,就站在门口边看边等。

一份报纸先捡着感兴趣的看完了。抬头望去,裴仲桁仍旧在饭店里。寒风瑟瑟,站得脚麻人冷,便跺着脚驱赶寒意。看报摊的伙计年纪不大,瞧着她行迹奇怪,但看着又不像坏人。他脑海里已经演绎出各种可能,最后忍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小姐,你是不是秘密警察?”

“什么?”南舟一脸茫然。

“你在这里是不是监视什么人?”小伙计又压低了声音问。

南舟噗嗤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我是在盯人呢。”

小伙计觉得自己真是眼明心亮,于是也顺着她的目光去猜她到底在监视谁。可看了半天没有头绪,便放弃了。因为觉得这位小姐身份特殊,虽然不好拿当日的新报给她,旧报还是做得了主的。于是在她看完了一份报纸后,又递过几分旧报给她。

旧报前前后后的新闻都看完了,最后只剩下副班豆腐块里的读者问答专栏。往常她也不看这一处,不过时间难熬。她已经等了两三个小时,裴仲桁同那人竟然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只好低头看去。有读者写信问:“前夜睡到半夜,忽然放了一屁,立即起来寻觅,至今没有找到,请您代为设法。”主笔答曰:“现有二法,一,速将木塞塞住肛门,防第二屁逃走,此亡羊补牢法也;二,将足下捆绑起来,因为你是造屁厂,此根本解决法也。”

南舟本来因着风凉,人缩在狐皮围脖里瑟瑟发抖,可看到这条问答,人笑得止不住。小伙计都要疑心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南舟一落车裴仲桁就看见她了。穿了件酱红底色格子短大衣,下面是条呢子裙。雪白的狐皮围领,一顶呢子钟型帽。人在冷风里站着,两腮和鼻尖都冻得泛着粉红。他想她穿红色倒真是好看。又想起那一天她躺在火红的嫁衣上,不知道穿着嫁衣是什么样子。

他对面坐着的是个叫汤川浩司的东洋人,两人有一点交情。有年走货,裴仲桁在河滩上捡了剩下半条命的汤川,后来才知道他是个东洋人。但裴仲桁向来认为多个朋友多条路,便也就给救下了。未料到几年后汤川竟然又找到他,两人就这样便有些不咸不淡的交往。

今天汤川要同他谈一谈合建码头的事情。裴仲桁一贯会打太极,汤川碰了个软钉子,但并不肯放弃。他知道这生意没那么容易谈成,震州水域目前是英国人的天下,想在这里站住脚,尚需时日和努力。

这一场谈话,裴仲桁本就意兴阑珊,目光一直落在外头。他忽然发觉看着仇人的女儿,竟然也是这样有趣味的事情。他在琢磨,这么冷的天她站在外头看报纸,为什么不买回家去看?又看她时而蹙眉,时而微愠,最后展颜欢笑。贝齿红唇,无一不灵动有趣。如看一场无声的电影,最好没有散场的时候。

汤川顺着裴仲桁的目光也看到了南舟,然后转过身来笑道:“原来马路对面有位漂亮的小姐——裴君还没有结婚吗?”

裴仲桁觉得自己的乐趣被人打断了,收回目光,“嫌麻烦。”

汤川笑了起来,“其实女人也不是很麻烦,只要给她想要的东西,就会温顺的像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