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5页)

他对着偌大一栋旧宅,前前后后寻觅,像在脑子里搭了一个戏台子,想像出许多话本,每一出,演的是同一个人。然而那个人已经不在,哪怕戏还在脑子里无休止地演,可他又深深明白,那个人已走,永远的不在了。

只能想,只能念,然而很清楚,想念到死,也终不能再见一面。

如果只要分开,那人就能活下来,那多好。凭什么白雪岚能得到这样格外优渥的条件?凭什么他还能硬着腰杆拒绝,说一步也不退?

白承元看着自己的侄儿,就像看一个白痴,天底下最愚蠢的白痴。

白老爷子瞅着自己最看重,也应该是最聪明的孙子,也显出一丝困惑,老树皮般粗糙的手摩挲拐杖雕刻精细的龙头,慢吞吞地道,「你再说一遍?」

白雪岚扯扯嘴角,说得清淡如水,「我一步也不退。」

水,天下至柔之物,所以能至刚;能洗尽一切污浊,所以至清。就像他对宣怀风,爱就是爱,深爱就是深爱,能为他赴死,但不能苟且,不能暧昧,不能为一时形势所迫,违心地暂时分开,假装放弃。

因为爱如水,澄净不容有瑕。

分开就是分开,没什么暂时不暂时。

放弃就是放弃,没什么假装不假装。

宣怀风对他来说太重要,因此他把深爱拉了长长一道,在骨血里画下这道底线。不但画了,还要袒露出来,让所有人都瞧见,他白雪岚今生只爱一个人,底线在这,我一步也不退。

这样桀骜的表态,全不顾人情,毫无道理可言,三司令被这不孝子气得暴跳如雷,大喝,「不长进的东西,打死罢了!打死罢了!」

若不是大司令按着,他已经要自己过去亲自动手。

白老爷子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样执迷不悟,好,好。」

连说了几声好,猛地沉下脸,喝着命令,「家法拿来,打死这个忤逆的东西!」

打从白雪岚一进门,底下的人寻思着老爷子要动怒,早把家法准备好了,就放在门外等叫。这时听见命令,马上就有两个白老爷子的亲兵拿着家法进来。所谓家法,不过是两根大棍子,不知用什么好木头做的,颇为沉重,上面漆着红漆,打的人多了,年深日久地掉了漆,便重漆一次,也不知漆过多少层,因此上面的红色越发鲜艳,如沾了新鲜的人血一般。

白雪岚从小到大惹祸,和这两根大棍子也是老相识,脸上毫无惧色。

白老爷子喝一声,「打!」

那两个高大的亲兵就抡起红棍子,朝白雪岚脊背上砰砰地一下下打着。饶是白雪岚高大壮实,硬挺着腰杆,一言不发地站受着。众人听木棍隔着布料打到肉上的声音发沉,一下连着一下,不由心里发紧,知道是打得很重了。

三司令见打了二十来棍,这小子还是硬得像个铁铸金刚似的,俨然一副招人动怒的混帐模样,牙痒痒地骂道,「畜生,你吃了教训,赶紧跪下认错。你若真把长辈气出个好歹,我亲自毙了你!」

白雪岚被家法打得生疼,眉角微微抽动,眼睛向他父亲一扫,又把目光冷淡地移开。大司令和二司令也看不过去,都劝了几句,没能得到白雪岚一个字的回应。

白老爷子摆摆手道,「你们不必说了,他这是入了痴障,不可挽回。我存心饶他,他却倒逼我。白家不能因为他一个,就毁了百年的规矩。打,继续给我打,打死也罢。就算没了他,我也还有两个孙子。」

亲兵听懂他话里严惩的意思,下手更不留情,猛地一棍子抽在白雪岚左腿膝盖窝里,白雪岚终于站立不住,一个腿曲了下去,半跪在地上。他眼眸颜色变得微深,两手往地上一按,吸了一口气,正要勉力站起来,背上忽然重重地挨了一棍子。这样沉的棍子打下来,把肺里一口气都打下去了,不但没能站起来,反而身子往前一挫,要不是下死力控制着,差点倒在地上。

那两个亲兵轮流抡棍子,是不会间断的,一下接着一下,打在肩上背上。白雪岚咬着牙不作声,却已疼得脸色发白,额头渗汗。

白承元还在享受着那桌团年饭,就着侄儿挨打的凄惨场面,哧溜地吞了一口酒,喉间泛起的辛辣酸涩,倒和当下的心情一致,讥笑道,「你这个傻子,究竟硬扛什么?还是接受下来。这边你做了总督,那边我回去一趟,把你那位副官放出来,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两全其美不是?老爷子这买卖难得,你不要浪费,想当年,他可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前头大司令二司令劝,甚至他亲老子三司令大骂,白雪岚都不瞅不睬,不料白承元这番话,倒让他有了回应。

白雪岚挨着重棍,眉毛疼得紧揪,嘴角却扯出一抹讥讽,说,「四叔,我们俩谁是傻子?你以为当年孔副官为什么惨死,是因为你不够硬!你若像我这样,他至少不会死在你前头。白承元,你这块软骨头。当年老爷子调你出城,你为什么不反抗?老爷子不让你带上他,你为什么就听话留下他?你真的一点也想不到老爷子会对付他?你一定想过,但你心存侥幸。你以为退一步,别人就能容你们,你以为像狗一样摇尾乞求,别人就不会太绝情。你这个傻子!有的事,是一步不能退的。你退了一步,老爷子才以为你能再退,所以才敢下杀手。你自己不硬朗,葬送了孔副官,还说我傻?你才傻!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