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骤惊(第6/6页)

“不过夫子昨晚装得很像,”她悻悻道,“骗了我不少眼泪呢。”

他弄得这一身料理不干净,索性全都换了,走到插屏后边挑衣裳边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演这出戏?”

弥生笼着袖子倚在雕花隔断上,琢磨下才道:“眼下王府仪卫重又回来了,建也建得师出有名,夫子为的不就是这个?”

他手上一顿,恰好她就站在正对面,透过围屏的间隙一眼就可以望到。她脸上波澜不惊的,谈论这个像吃萝卜青菜一般稀松平常,他却隐约觉得心惊。她现在大了,懂得往深处看待事情的真相。照这样的发展态势,他以后再想敷衍她只怕不易。

“也不尽然是为这个。”他缓缓道,“那天大王耳提面命地要我送你到他府上,他的寿宴要到了,再不想法子怕推托不过去,只好出此下策。”

他束着襟上衣带踱出围屏,太阳斜斜地从门槛上方照进来,照在他的麻履上。弥生只觉悲切,一半是自苦,一半是为他难过。果然龙困浅滩,被逼到这地步。她垂下头,“是我带累了夫子。”

明明不是这样的,是他的私心硬把她拉进这场战争里,该良心不安的是他。然而他不能说,只恨生不逢时。如果是乱世之中倒也好了,奈何四海升平,根本没有机会直接动用武力。他罢了兵权之后彻底蜕变成了个文人,既然是文人,便只能耍心机打算盘,因为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他挪到她面前,“造成今天的局面,责任在我。如果当初没有把你带到晋阳王府,怎么会有现在的尴尬。”他握上她的手,“我反悔了,我舍不得了。”

她抬起头,潋滟的一双大眼睛,“真的舍不得?”

他万分真挚地点头,俯身吻她的眼睛,“细腰,我心里的苦你看不到……”

一点咸味从唇瓣蔓延进来,他知道她哭了。他伸手揽她,不轻不重的分量压在他胸口,凛冽地痛。他咬牙忍着,越痛越记得深,应付过了眼下,将来再用尽全力挽回。弥生心软,只要爱着他,兜个圈子,最后终会回到他身边的。他替她擦擦泪,笑道:“这下子知道我为什么把左右都打发出去了吧,平常人多,太学里也好,王府里也好,总在众目睽睽之下。像现在如今这样单独相处,说话行动都不用避讳,难得地松快。”

她嗯了声,攥紧他的衣袖。其实有好多话要问他,可是莫名害怕,怕问出她不敢直视的结果来,于是情愿苟且偷安。这样美丽的春日,彼此都小心翼翼维护着,打破宁静便是罪恶。

他带她出门,静观斋是他的院子,布置很是雅致。长长的一道抄手游廊,尽头是个青瓦八角亭。亭外有片草地,当中孤零零立了棵榆叶梅。那树生得好,约莫有两丈高,花繁色艳,密密匝匝缀满枝头。一片空旷里平白多出个风景来,叫人觉得惊艳而快乐。

有石杌子不用,情愿到花树下席地。两个人并排坐着,弥生软语道:“我险些忘了,随园里的梓玉叫我带话问夫子好。”

他不置可否,听见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身边有新鲜的落花,他捡了朵插在她发髻上,自顾自道:“以后该打扮起来了,别白糟蹋了这花容月貌。”

弥生撑着两腿拿手臂箍住,下巴搁在膝头上,好奇他对颐儿的处置,便道:“我同梓玉闲聊,听说园里只剩两个侍妾了。夫子做什么要把人送给大王呢?”

他仍旧是一副无关痛痒的神情,淡漠道:“大王好女色,尤其偏爱年纪小的。颐儿和你差不多大,过去恰好能填一填你的缺。她们三个留在我这里原本就是耽误青春,愿意散出去,对她们有好处。”

弥生皱着眉喃喃:“她们都是你的人啊。”

他脸上空白一片,他的人?没有爱情,于他来说就只是个名牌。多时不见,甚至连面目都模糊了。他笑了笑,掉转话锋道:“我若是重情义,把她们一个个捧在手掌心上,你不会吃醋吗?”

弥生给他问得不好意思了,别过脸细声嘟囔:“你捧你的,我见着了无非叫声‘师母’,哪里有什么干醋可吃!”

他的手滑进她的广袖,缓缓往上移,嘴角笑痕更深。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里装点着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