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俗甚(第6/6页)

谢允扎心扎肺地痛起来,如果她过得好,他自然是没有二话的。可是现状远远没有他期待的那么理想,一些原本和他无关的问题他也大包大揽地归咎于自己,只顾懊恼着当年能力不够,做不到带她远遁天涯。如今她受了那么多苦,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弥生看他不说话,脸色却越发苍白,暗里捏了一把汗,嗫嚅着:“阿兄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我扶你到我书房里歇会儿。”

他摆摆手,“不必,大约是这两天事情多,忙昏了头。”

弥生心里觉得难过,谢允是那种温暾的性格,没有刚性,语气和声音里都透着儒雅。这样的人受了不公平都闷在肚子里,说不出的可怜又可悲。她忙又添了句:“其实佛生就是琐碎事情多些,十一殿下看病吃药什么的,诸样要她打点。别的也没什么,倒没听说殿下有侍妾或外妇。佛生在王府是当家,地位也蛮牢靠。”

谢允勉强扯了下嘴角,“健妇持门户,胜一大丈夫。康穆王真好福气。”一头说,一头回身把车上的荷叶包拎来交与她,“我知道你爱吃五味脯,今早路过市集,看见有人在卖,便称了点给你尝鲜。这东西原该夏天才有,交春就拿出来,想是陈年的。”

弥生抱个满怀,撕开一角使劲嗅了嗅,眉开眼笑道:“还是六兄记着我,比大兄他们强多了。”

她依旧是小孩子做派,谢允看着她,想起佛生在闺阁时的样子,更加孤凄难言,略打了会儿顿便道:“我得回衙门里去了,手头还有些事没办完。横竖离得近了,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弥生知道他心里有事,只不说破。送他上了羊车,站在阶下仰脸道:“阿兄自己保重身子,府里不知安置得怎么样,我也不放心,隔两天我和夫子告了假过去看看。”

谢允道好,嘱咐她乖乖听话。拉缰的小子响鞭一挥,小乘的羊蹄踩在青石板上踢踏作响,脖儿上铃声在暖风里悠扬,慢慢去远了。

弥生目送着,直到他过了百尺楼才收回视线。转身正待回太学,一抬头,夫子赫然就在眼前。简直像个门神,站在槛外面无表情盯着她。她最怕他这个样子,过去的敬畏深入骨髓,已然成了习惯。她反射性地头皮一凛,吓得脸色发白。

“做什么?”他眉间阴霾氤氲,朝路口瞥一眼,“是谢允?”

她点点头,“是我六兄。”

他的眼角闪过幽光,“我碰巧听见你说要到他府上去,莫非你想搬出王府?”

弥生呆呆望着他,突然觉得脑仁疼,“夫子误会了,我没有想要搬出去。”

“最好是这样。”他说,“嫡亲的兄妹尚且要有避忌,何况他只是你的假兄。”

其实这是大实话,可是弥生听着却有些不高兴。她一直很疼惜这个哥哥,夫子说他是假兄,她几乎要反感起来。低头抱着荷叶包上了台阶,她悻悻回了句:“他是我阿兄,不是什么假兄,夫子别这么说他。”

她来了脾气,没有停留,从他旁边擦身而过。他站在斗拱下失了半天神,才发现自己当真有点草木皆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