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傍(第6/7页)

牢里的慕容玦终于咆哮起来:“枉我待你亲厚,这会儿竟落井下石!我算瞧出来了,你素来不哼不哈,诸王之中最有野心的其实便是你!你整治死了我,接下来鲸吞蚕食,哪个不是你的盘中餐?慕容琮,你莫得意,且有你哭的时候!你这好兄弟,将来必在黄泉路上送你一程!”

慕容琤面上一沉,“大兄二兄可看见?他得了失心疯,满嘴的疯话。这事我不管了,没的招怨恨。只是一句,猛兽安可出笼?大兄瞧着办就是了。”

慕容玦何等的力气,癫狂地撼动木栅,把顶上青砖都要摇下来。一头作困兽斗,一头扯着嗓子叫骂:“叱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打压手足,天也不饶你!”

慕容琤不理会他,对大王作揖道:“大兄明察,我再不想蹚这潭浑水了。到头来落不着好,连自己的名声都搭进去。我是一心做学问的,府里连个仪卫都没有,比不得六兄兵权在握。这么顶大帽子扣下来,我生受不住,还是回阿耶跟前告个假,称病退出的好。”言罢也不等慕容琮发话,自顾自敛着广袖出了大理寺的牢房。

刚从暗处出来,外头阳光照得人眼晕。拿手挡在眉上远眺,树都发了新芽,庙宇楼台掩映在湖光中,别有一番曼妙姿态。

风里有了隐约的暖意,春日静好,一切都是簇新的。他生出点闲庭信步的雅兴,这里离百尺楼不远,走回去不过两炷香。他背着手慢慢地踱,街市上人多,他这一身绯衣在人堆中尤其扎眼。他是高贵的出身,铜驼街上多的是平民乞丐,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托着碗乞讨,看见他却不敢近身来,只远远立着,瑟缩着。他感到辛酸,大邺立国后等级空前森严,富的更富,穷的更穷。这些底层的人碰见做官的便害怕,大理寺有专管这一项的衙门,冲撞了朝廷命官,要挨鞭子甚至是笞杖。

他命无冬去施舍五铢钱,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但却听到无冬一一和那些乞丐介绍着:“这是我们乐陵王殿下,心肠最好的大善人。”然后所有人都跟风,朝他遥遥稽首,“乐陵王殿下是菩萨转世,好人有好报”云云。

他摆摆手沿街往前去,到了个胭脂水粉的世界。垄道两侧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摊子,花红柳绿地摆满各式女孩用的东西。菱花镜、香囊麝串、金玉玳瑁首饰……那些小贩见有人来便热情地招呼:“贵人看看我的东西,选中了给家下娘子带几件回去。野店里的首饰虽不及银楼金贵,但自有野趣。贵人只管挑,挑好了咱们再议价钱。”

慕容琤边行边看,到底太粗鄙,没有什么能入眼的。后面无冬赶上来,指着道旁的竹篓子道:“殿下瞧那头,有个胡人卖兔子。据说那兔子长不大,个头如硕鼠。要是买了送女郎,女郎定然极高兴。姑娘家最爱猫儿狗儿,送个活物,岂不比那些世俗玩意儿强些嘛。”

慕容琤拿手上的扇子敲他脑袋,“杀才,敢揣摩起我的心思来。”

无冬缩着脖儿觍脸笑,“小人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上回听无夏说女郎给殿下买了麈尾,跟那店主充了半天男人,临要成交给晋阳王殿下坏了事。好在最后是买成了的,只是多了那一番周折,这份情义殿下肯定要领。女郎是谢家的女公子,要星星都能摘下来,寻常物件断看不上。还是那兔子好,养着也稀罕。”

慕容琤听他这通卖弄,想想也有几分道理,因掖着袖子转到笼前,问了价,挑了只通体雪白的托在掌上。那兔子湿漉漉的鼻子和三瓣嘴在他虎口上来回嗅,他不由笑起来——怎么,闻着血腥味儿了?这兔子倒比人还聪明些。广袖一掩,把它罩在澜边下,一路摇摇曳曳朝太学而去。

到了红门上魏斯迎上来,满满作了一揖。见左右无人,悄声问:“夫子,六王那事可办妥了吗?”

他嗯了声,“这半日可有人来找过我?”

魏斯道:“官署这里倒无事,不过晋阳王先前打发人给弥生送东西来了。”

他调过视线来,“送了什么?”

魏斯见他面色难看吓得一凛,忙道:“我看了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些书和文房。”

他抿起唇,脸上带了薄怒。穿过回廊朝官署去,走了两步又顿下来,“她这会儿在女学还是在耳房?”

魏斯说在女学,话还没收住声,他已经振袖去远了。

兔子在他掌心里,热热的、小小的一团。兔毛太过柔软,他每每担心不留神会把它掐死,只敢小心翼翼虚拢着拳头。过了垂花门朝学里去,院子一头有淙淙琴音,另一头静悄悄的。他站在廊庑下观望,庞嚣在多宝槅前踱着方步教学,帘栊上的褐纱微漾着,竹篾帘子卷得高低错落。学堂里光线不甚亮,瞧上去雾蒙蒙的。整块的席垫上纵横各摆三张撇腿案,不过九个人,他仅凭直觉,一眼就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