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愁眉(第2/6页)

元香眯缝着眼给她换披领,啧啧道:“我是头回见乐陵王殿下,这世上竟真有这样俊美的人物!可惜了,女郎与他是师徒名分。如若不然,按着次序排,女郎当配给殿下才对。”

弥生听得心里一抽,打死也不敢有这念想。丫头见识浅,她在京畿待了三年,什么青年才俊都见过!虽然目前没遇上比夫子周正的,但她坚信他日定有更入眼的良人出现。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王家那胖郎君等着纳采问名,倘或现在拍了板,她的所有梦想便就此终结了。

再耽搁不得,她慌忙正了正裙襦出门。即刻赶过去,最不济紧要关头还可以岔开话题。

越是急,越觉得裙裾上的禁步碍事。谢家的教养极好,大到言行举止,小到步履仪态,对女儿都有最严格的要求。不像寻常人家随意,谢家姑娘走路须得莲步轻移。压裙更加挖空心思,丝带吊玉玦是入门,最高段的是绕膝钉上一排细碎的银铃,动作稍大些便是一波惊涛骇浪。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牵起裙角一路飞奔。

大约动静实在是大,方到宣德堂前的青石阶上,还未进门就惹得众人回头张望。

藻井下掌起了一溜描花八角油纸灯,正门上的排帘高高打起来,地心供了个青铜禁,熊熊燃烧的火耀得满室辉煌。

她看见上首正襟危坐的人,身形挺拔,眉目平和,戴着玉梁冠,雪白的褒衣博带,越发衬出宽清磊落的风姿。他淡淡瞥她一眼,似乎不甚满意,随即蹙起眉来。

弥生头皮发麻,夫子这模样最令人害怕。加之阿耶目光如电,恨不得活生生把她射出两个窟窿,分明是嫌她造次。她紧张得手足无措,才想起放下裙幅进门去。也不敢往上看,整整衣领便闷头一长揖,“学生给夫子见礼,夫子新禧。”

乐陵王仍旧是一贯冷冽的神情,似乎碍于她父亲的面子才容她免礼的。然而又不算真正宽宥,诘责道:“你入我门下时我就训诫过,正色端操,清静自守。如今看看,你可曾按我的话做?”

谢尚书很是尴尬,替女儿周全着,“臣下教女无方,才回来时诸样都好,谁知家里待了几日就变得这般顽劣。殿下好歹息怒,臣下回头必然狠狠教训。”

“我料着妹妹定是着急来拜见师尊,才会这么匆忙的,可是吗?”二兄笑着替她解围,“如今大了,更要知礼。快给夫子认个错,求夫子恕罪。”

弥生的二兄谢朝和乐陵王颇有些交情。当初之所以被强行收徒,就是因为三年前谢朝攻打蠕蠕凯旋,带了这位殿下回来做客。偏偏那么巧,后院料理花草的小厮抓了只雀儿给她牵着玩。她当时并不知道府里来了客,拎着细麻绳去找二兄,结果一进门就给九王相中了。说她天质自然,是块璞玉。只要用心雕琢,他日必成气候。

她不懂得成气候是什么概念,单因为能够离开家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于是她满怀着希望,就这么被带到了邺城。三年过去了,她咂出了点上当受骗的味道。静下来的时候想一想,夫子大约也有同感。她哪里是什么璞玉,分明就是一块顽石。这徒收得不上不下,如今只要认同王家的亲事,夫子就可以顺利卸肩了。

本来嘛,她及笄婚配是双赢的大好机会。四族之中琅琊王家排名在谢家之上,门第阀阅颇令人仰止,的确是般配的好婚。可指谁不好,为什么偏是那体胖的王郎呢?这么两下里一计较,反倒是继续学业有利些。可是眼下叫她怎么办?夫子生气,只怕更要打发她了。

她脸上辣辣发热,低垂着头,“二兄说得极是,学生请安心切,怕夫子久不见学生恼火,这才跑得急了些。学生是……”她吞吞口水,“是半月未侍奉夫子左右,心里挂念夫子安康。夫子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则是学生的大不孝,学生万死难辞其咎。”

谢尚书倒觉得惊讶。这丫头是家里老幺,从小娇惯着,脾气向来耿直,在父母面前也从不下气儿。还是恩师教导得法,有本事把她锻造得如此恭勤,的确叫人甚感宽慰。

乐陵王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隔了会儿方道:“过节的当口,我也不追究了。记住下不为例,倘或再犯,叫我知道了定不轻饶。”

她战战兢兢道是,起身退到一旁。脑子里又开始琢磨,下不为例,那应该表示自己暂且还出不了师门,还要在师父手底下调理上一阵子。她兀自欢喜,揣度着夫子可能并不赞同这门婚。真要是这样,那真是老天开了眼了。

她敛袖侍立,小心翼翼在边上伺候茶水。想到得意处一个没控制住,眼神跑了偏,居然和夫子的迎头撞上。吓得她猛打了个寒噤,再不敢随意走神了。

要说走运,那真是半点不假。她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父亲要和夫子谈起她的婚事。没想到一顿饭下来,两人只聊些民俗还有同僚间的琐事,并没有涉及王谢两家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