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早上,我看清了真相。昨晚我的尊严受损,我被人嘲笑,甚至被人鄙视了。因为烂醉如泥,我也和主人们一起,羞辱了自己。明知我那么爱他们的女儿,可为了满足女婿那天真愚蠢的电影梦想,他们竟然纵容了对我的邀请,由此我还得出芙颂的父母也采取了这种羞辱态度的结论。我不会再见这些人了。看见口袋里父亲给我的珍珠耳坠,我高兴了。芙颂的那只耳坠我还给了她,但我没让这些为钱找我的人得到父亲的这对珍贵耳坠。忍受了一年的痛苦,最后一次见芙颂也很好,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芙颂的爱情,不是由于她的美丽或是个性,仅仅是因为我在下意识里对和茜贝尔的婚姻产生的抵触。我记得,尽管到那天为止我还没读过任何弗洛伊德的书,但为了能够解释那段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已经很多次用过自己从报上看来或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下意识”这个词了。从前有魔鬼,它们进入我们祖先的身体,让他们去做一些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而我呢,我有“下意识”,它除了让我为了芙颂忍受了所有这些痛苦,还让我做了那些不该做的可耻的事情。我不该被她愚弄,我应该为自己的人生掀开崭新的一页,我应该忘记和芙颂有关的一切事情。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首先从西装的胸袋里拿出了她寄来的邀请信,连同信封把它们撕成了碎片。第二天我在床上一直躺到中午,我决定要“从此”远离下意识让我深陷其中的痴迷。用一个新词来解释我的痛苦和羞辱,给了我一种和她战斗的新力量。母亲见我昨夜烂醉如泥,现在甚至不愿意起床,她让法特玛女士去潘加尔特买了大虾,中午让她做了我喜欢的蒜蓉大虾和橄榄油柠檬汁朝鲜蓟。带着作出不再见芙颂一家人决定的轻松,我慢慢地享用了午餐,和母亲一起每人喝了一杯白葡萄酒。母亲告诉我,靠建铁路发迹的达代兰家的小女儿碧露尔在瑞士读完了高中,上个月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母亲还说,继续在做承包生意的这家人,因为无力偿还先前不知用什么朋友关系还是贿赂手段从银行借来的钱,所以陷入了困境。在困境——据说会破产——还未显现之前,他们急着要把女儿嫁出去。母亲随后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据说女孩很漂亮!如果你愿意,我去帮你看看。我可不愿意看见你像在野外的军官那样每晚和男人们一起喝酒。”

“亲爱的妈妈,你去看看那女孩吧。”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和我自己找到、认识的现代女孩没成。现在就让我们来试试媒人介绍的方式吧。”

母亲说:“啊,我亲爱的儿子,你不知道我对你的这个决定有多高兴。当然你们先要认识一下,一起出去玩玩……你们的面前是一个美好的夏天,多好啊,你们都还年轻。你要好好对她……要我说你为什么和茜贝尔没成吗?”

那一刻,我明白母亲对芙颂的故事心知肚明,但是就像进入我们祖先身体里的那些魔鬼一样,她要为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找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解释,为此我对她万分感激。

母亲看着我的眼睛说:“她是一个非常贪婪、非常骄傲、非常自负的女孩。”随后她用一种透露秘密的口吻说:“知道她不喜欢猫时,我就开始怀疑了。”

我根本不记得茜贝尔是讨厌猫的,但母亲第二次作为坏话这样说了茜贝尔,我换了话题。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看着一小群参加葬礼的人喝了咖啡。尽管母亲不时说“啊,你那可怜的爸爸”,流下几滴眼泪,但她的健康和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她说,躺在棺材里面的人,是贝伊奥鲁有名的贝莱凯特公寓楼的房东之一。当她为了描述那栋楼的位置,说到过某两栋楼就是阿特拉斯影院时,我发现自己在幻想一场在阿特拉斯举办的芙颂出任主角的电影首映式。午饭后我去了萨特沙特,为了让自己相信我已经回到了芙颂和茜贝尔之前的“正常”生活,我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

与芙颂的相见,带走了一大部分持续了几个月的痛苦。在办公室工作时,因为不时发自内心地想到自己已经摆脱了爱情的病痛,我轻松了许多。当我在工作间隙检查自己时,我欣喜地发现心里已没有任何见她的欲望了。我不会再去楚库尔主麻的那栋破房子,那个淹没在雨水和烂泥里的老鼠窝。我之所以还在想这个问题,除了对芙颂的爱情,更多是因为对那一家人的愤怒。我对自己生气,因为我觉得对那个还是孩子的女婿感到愤怒是荒唐的,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怒,因为为了这个爱情,我在痛苦中度过了整整一年。但这又不是一种真正的愤怒,因为我想让自己相信,我已经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我的爱情之痛已经结束,同时我也把这种崭新、强烈的情感看做是人生正在改变的一个证据。因此,我还决定去看望那些被我忽略的老朋友,去和他们一起玩乐,去出席各种宴请。(但我还是远离了麦赫麦特和扎伊姆一段时间,因为担心他们会重新点燃那些我想忘记的和芙颂、茜贝尔有关的记忆。)在夜晚的玩乐、宴请上喝了很多酒后,我会明白,心里的愤怒其实并不针对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和无聊,也不针对自己或是任何一个其他人,而是完全针对芙颂的。我会恐惧地感到,在脑海中那被抑制的角落,我一直在跟她打架。我会发现自己在偷偷地想,不能过上我过的这种多彩的生活,生活在一个被雨水浸泡的老鼠窝里是她自己的选择和错误,我不可能去认真对待一个用一段荒唐的婚姻来自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