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状书(第3/13页)

说到后来,面露伤感之色,声几不可闻。

端木翠听他开口说“先时结亲之时”,便已猜了个大概。彼时门当户对,自然乐于结亲,现下一方家道中落,另一方自然就露出悔亲之意来。虽说碍于颜面收留梁文祈,但是作践他做些下人粗活。料想梁文祈在此处的日子也不好过,日后这门亲事作不作得数还说不定,不由有些喟然,于是将话题岔开:“这王家小姐,生的什么怪病,大夫竟瞧不好吗?”

提及王绣,梁文祈眉宇间更是笼上忧色,摇头道:“也不知绣妹是怎么了,入冬就卧床不起,我几番想去探她,唉……”

端木翠听他如此说,便知王家人必然不允他去探王绣,也不知该拿些什么话宽慰他。倒是梁文祈微笑道:“姑娘且坐,我去别处斟茶。”

端木翠心中五味杂陈,捧起茶碗慢饮。那道士原本哼哼哈哈不知念些什么咒语,此际忽地提高声音,大喝道:“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刀去!”

只听人群惊呼有声,似有刀声破空,端木翠急抬头时,直觉眼前一迷,一道温热鲜血便喷在脸上,勉强睁眼,茶碗中的茶水都已染成赤红。

尚未了然发生何事,就听那老道厉声喝道:“好妖孽,此番叫你尸首分家!”

人群鼓噪欢呼,大堆人便往端木翠身遭不远处围拥过去,不时有人呼喝。

“好个妖孽,竟混在此间这么久。”

“亏得道长作法,收伏此妖。”

“此番王家大小姐的病可要大好了。”

说话间,那道长又高声道:“速速将那妖首献上,贫道要用太上老君三昧真火将其烧成灰烬,否则不出三刻,那头颅便和尸身合为一体,届时此妖又要为祸人间。”

人群吓了一吓,尖叫后退。有人高高擎起那妖首,大声呼喝道:“在这儿在这儿,让道让道,我将妖首送去给道长。”

端木翠目光落在那妖首之上,蓦地面色苍白,耳际便如鸣鼓般震荡不休。

那鲜血淋漓的人头,不是梁文祈却又是谁?

那老道接了人头,掷于先前置好的铜炉之中,几个下人赶紧过来举火。不多时火势大起,铜炉之中逸出焦臭之味来,离得近的人忍不住掩鼻后退。偏还有人凑上前去,往那铜炉中窥视,道:“好个妖怪,烧起来都这般臭。”

不多时妖首烧尽,又有几个下人将剩下的尸身用草席裹将出去。那王大户满面喜色,自内院出来,冲道士作揖道:“道长神术,小女果然大好了。”又摇头叹息:“我这个姑爷,真真想不到,竟被妖孽迷了心了。”末了向人群拱手:“多谢各位乡亲前来助阵,在下后院薄设酒宴,今日小女大好,宴请众乡亲。”

人群之内欢声大作,你推我搡,欢天喜地俱往后院去了,此间只留下几个下人丫鬟洒扫。

先前斥责梁文祈的小丫鬟萍儿正挨桌收起茶碗,忽地看到近前一个轻裘大氅的年轻女子,仍是立于当地不动,不由上前道:“姑娘,此间要收拾了,客人都往后院去了。”

唤了两声,那女子只是不答,萍儿心中奇怪,伸手推那女子,谁知刚挨到身子,那女子竟应声而倒。

萍儿脸色刷地煞白,旁边的小厮李三大着胆子过来探那女子鼻息,忽地啊呀一声,吓得魂飞魄散,手足并用爬将开去,颤声道:“当家的,可了不得了,这姑娘竟活活吓死了。”

每个城市都活跃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夏天摇着扇子就着树荫吃瓜,冬天笼着袖子拥着火炉取暖,不热亦不冷的辰光,他们就晃迹于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市,以追看夫妻操戈、兄弟阋墙、地痞闹事、流氓群殴、官差捕人为乐,乐此不疲,疲完还乐。

癞头三就是开封城中此类人群的典型代表。

这一天午后,天色灰蒙蒙的,冷风直往人的颈子里灌,一场大雪就在眼里。路上的行人不多,仅有的几个也是瑟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眼瞅着今日没什么热闹可看,原本蹲坐在酒楼外墙角的癞头三叹口气,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脚踢了踢与自己志同道合且正倚着墙角打盹的疤四。

“四子,你有没有发现,”癞头三若有所思,“细花流已经很久没到街面上拿人了……有多久了?一个月?”

“不止吧……”疤四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我记得年前细花流就没露过面了,满打满算也快两个月了。”

“怪了……”癞头三嘀咕,“细花流的人都去哪儿了?”

抬头看时,忽地又咦了一声:“下雪了,什么时候下的?”

什么时候下的,自然是不经意间。就如同不经意间,细花流销声匿迹,像是涨潮时漫上岸的潮水,不知什么时候退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