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对于高考的那两天,谢景迟没留下什么太过深刻的记忆。

考场的灯光是那种压抑的惨白,空调温度打得很低,监考老师偶尔下来走动,剩余的时间都在台上坐着,沉闷的、不流通的空气中漂浮着纸张和油墨那种发苦的涩味。

最后一门结束,他茫然地放下笔,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往外走。

他的考场在五环线外的市郊,一所他从没听过名字的私立高中,路上往返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

他说了很多次天很热,酒店就在公交车两站路不到的地方,他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但管家坚持要过来和他一起住,说什么别人家的小孩四五个人陪着,他只有自己一个糟老头子在身边照顾已经很磕碜了。他拗不过,最后还是让老人跟了来。

考试前夜,他和秦深通了一小会电话,电话里秦深没有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只让他安下心来好好考试。他挂掉电话以后,睁着眼睛看了很久天花板,久违地因为认床失了眠。

房是管家帮他订的,最顶层的套房,房间外游泳池的粼粼波光倒映在墙壁上,像一尾轻灵的金鱼。

夏天的金鱼意味着好事的发生,是很好很吉利的预兆。

从教学楼里出来的考生汇聚成汹涌的人流,在他们的终点,校门口的警戒线外也同样都是人。

媒体还有等待的家长,如果不是有安保人员在维持现场秩序,场面比现在大约还要混乱二十倍。

有人拦在谢景迟前面,他眯起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模糊的虚影,怎么都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让一让,我要出去。”光是这么几个字就用光了谢景迟全身的力气。

那个不懂察言观色的记者还孜孜不倦地把话筒往他面前怼,让他说一下今年的命题难度和考完后的心得。

这时谢景迟已经看到站在树荫底下的管家和另一个人,而他们同样也看到了自己。

秦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呢?谢景迟想开口说话,但张嘴后没有发出声音。

记者的脸色变了,谢景迟困惑地躲开了他想要抓自己的那只手,同时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

燥热的空气像浪潮一波波朝他涌来,推挤着他本来就很狭小的生存空间,将他挤压成很小的一团。

原本拥堵的人群突然散开,不少人发出阵阵惊呼。

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他就这么在所有人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外面不停地有人说话,明明音量也不是很大,但就是不断地往谢景迟的脑子里钻,扰得他心神不宁。

“怎么又发烧了?”

“劳累过度加中暑,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是我的错。我好几次半夜起来,发现他房间的灯都是亮的,我都想过去敲门,让他不要这么拼命……”

……

烦人的声音消失后,安宁却并未降临。

又过了一会,谢景迟大叫着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想要坐起来,可是左手细微的刺痛和阻力让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把眼睛睁开一点,看到一根细长透亮的管子连接自己的手背和输液袋,将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入到他的身体里。

“谢景迟?”

有人推开门,短暂地带来几分稀薄的光明,使得谢景迟不适地眨了眨眼。

门关上,房间里又暗了下去。

“秦深?”他试探性地叫那个人的名字。

他记得秦深回来了,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是我。”

秦深开口说话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呼吸还很急促。

他想不到要说什么,反而是秦深坐了下来,手指划过他湿漉漉的眼角。

“梦到什么了,怎么哭了?”

“我好后悔。”

梦中的内容正在以光速淡去,唯独悔恨的心情还是那样清晰。

“我好后悔。”他反复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我从来都没这么后悔过。我梦到了那一天。”

秦深只从他没头没尾的讲述中提炼这一条关键信息,“那一天?”

谢景迟睁着眼睛,努力回想那个噩梦的具体内容。

“是江行云死的那一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我梦到了自己从外面回来,发现家外面有好多人,我走过去,揭开了盖在他身上的白布。”

“你看到了?”秦深的手上稍微使了点劲,弄得他有一点痛,但他没有说出来。

他闭上眼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洞。”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早就不记得江行云的长相了。

梦是现实世界的投影,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既然他不记得了,要如何凭空创造出不存在的东西?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去世的吗?”

“哮喘病……是哮喘病。”

谢景迟身体不住地发抖。

江行云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又有一个人想事情的习惯,哮喘发作的时候身边没有其他人在,等到接人的司机快回来了,佣人过去喊他下楼才发现尸体都已经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