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贾放带着赵成赶到流民营近前,见到有流民模样的人正在挖着土方。他忍不住便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

只见这些流民似乎正要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向下的斜坡,斜坡深的一头冲北,最深处大概有尺许深。再加上流民们挖出的土石也都堆在北面,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两尺多高,能够不受北风影响、即便是在晚间也比较保暖的空间。

这几个正在劳动的,看起来都是身强力壮的流民。贾放让赵成去问,那几个汉子回答赵成,说:“这土窠子是官老爷让咱们挖的,说是挖好一个给三斗米,十文钱。现在但凡还有点儿力气的都在干这个。”

“有了这土窠子,晚间睡觉总算是没北风吹了。就是幕天席地的,土窠子又不够深,否则咱要是找点儿稻草编起来铺在上头,可不就是间屋子了?”另外一个大汉在嘟嘟哝哝地抱怨。

“想啥呢?”他的同伴一起嘲笑他。

“刚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成天想着逃过黄河,能有口饭吃;后来官府赈济了,有口饭吃了,你又想着晚上睡觉能暖和点儿,没有北风吹着;现在眼看着土窠子修起来了,晚上睡觉没北风吹,你又想着有四面墙有个屋子?”

“嘻嘻你这梦做得挺美!”

“就是,吃着碗里头,还想着锅里……”

其实在流民营里挖“土窠子”,作为流民的暂时居所,也是贾放给贾代善的条陈里最先提出来的。他听说京畿一带地势平坦,要为流民营建简易建筑不算太容易。在地面上挖这种浅坡形制的土坑是目前看来最简便可行的做法。

但听见流民们的愿望,贾放当然特别能理解:人都是这样,有各种各样的渴望,为了满足渴望一点点取得进步。

于是他冲那几个流民大声说:“老乡——”

“你们回头找四根长的毛竹,支在这土窠子的四角,中间扎起来,”贾放一面说一面比划,“四面罩上棉布也好、草席也好,编起的稻草也好,就是一个帐篷……就是一个小屋子了。”

古人也是有对安全与隐私的要求,这个他绝对能理解。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贾放也不知道这些流民们能不能找到他提到的几样材料。

但既然对方提都提出来了,贾放也乐得指点指点,向他们提示了一下“人字形”帐篷的大致形态。至于能不能造出来,造出来之后又适不适合这里,他暂时也顾不上了。

贾放带着赵成,沿着流民营的边缘,向中心地带行进。

这流民营中打了深水井,每两千人左右共有一口深水井。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此排队等着打水,但是打水的人大多是妇孺老弱,很显然,有些力气的青壮都去参加劳动,以换取粮食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流民营秩序尚可,流民们情绪稳定,看起来并没有想要继续逃难的样子。

但贾放也能想象这座流民营所面对的巨大压力。如果这里聚集了十万流民,那么早先德安县城里安排的两千石粮食,大概也就是眼前这些人一两天的口粮。没有粮,十万流民,眼看就是乱局。

这压力也太大了。

贾放原本还想着桃源村有十万石粮食,他手里有粮,心中不慌,遇上这种大旱之年,可以把粮食拿出来用在刀刃上——可万一他那十万石稻米全都献出来也只是杯水车薪怎么办?

行不多远,贾放看见了父亲贾代善的身影。他纵马快步赶上前,翻身下马,拜见父亲。

贾代善此刻站在还未搭成的一座棚子跟前。今日日头烈,风又大,他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庞又被吹得红彤彤的。

贾代善身边还摆了一张木桌,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大夫模样的人正坐在桌边,给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诊脉,时不时让那妇人张开嘴,看看舌苔。

除此之外,还有流民在这张木桌跟前排起了长队,在等待大夫问诊。

贾代善一见了贾放,便指着眼前向儿子一一讲解:“这是德安县里的大夫,被德安县令请出山,为流民诊病。药物都在县城里备着,你说的生石灰也已经备下了……”

“还有,按你心中说的,这流民营各处都设了茅厕,每天有人打扫。如果有人胆敢随地便溺是要罚钱罚工的……”

“每日饭前净手乃是必须,不净手者不得食……”

“营中设了大灶,为流民们准备食物。流民们自己也有挖土灶,但大多是为了夜间取暖……”

“流民里的青壮现在都在为了每天赈济的粮食拼命干活。为父想着,等这一带的流民营都建起来,或许就可以带着这群青壮前往黄河边,把去岁今春没完成的河工都做了。”

贾代善说得很有把握,应当是已将德安县一带的情况完全掌控在手中:“这十万流民被安置在德安县外,只要能撑过五月,咱们就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