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六章 澄之不清(第2/3页)

颖妃不屑道:“什么罪有应得?既能从轻发落,这罪便在两可之间。本来嘛!女子的柔情就是化解男人偏执与刚毅的良药。至于是爱是恨,是真情实意,还是欺君之罪,又何必在意?‘澄之不清,混之不浊,可谓大雅君子矣’[133]。”我笑而不语。颖妃又道,“不过,我仍是好奇,婉妃姐姐究竟说了什么?”

我笑道:“来日方长,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问她?”

颖妃也不追问:“也罢,迟早我会知道的。不知姐姐将来有何打算?”

我叹道:“我已经写了辞官的奏表递上去了,只是圣上还未降旨回复。”

颖妃道:“姐姐要辞官?”

我笑道:“这难道不是在妹妹的意料之中嘛?”

颖妃一怔,笑容骤敛,整张面孔泛出青白的玉色。沉默片刻,她坦然道:“不错。我知道姐姐志不在此,辞官亦是必然。但我绝不是为了自己——”

我忙道:“我知道妹妹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是想,辞官总好过被免官,我要多谢妹妹给了我这份体面。”

颖妃这才释然:“姐姐辞官后会去哪里?”

“回青州。”

“姐姐会嫁人嘛?”

我失笑:“也许会吧。不过我名声已经坏了,想来是嫁不出去了。”

颖妃笑道:“那可不尽然。依妹妹看,姐姐经此一厄,已令朝中夫子刮目相看。”

我笑道:“妹妹何出此言?”

颖妃道:“当初姐姐为毕司徒美言,一语令明州太守崔宪和明州令王琳升迁,又一语令洛阳令因贪污治堤银两而下狱,朝中早已传遍。姐姐苦谏陛下不可诛杀手足,又宁死不肯奉旨拟诏杀昌平郡王,以致彻夜长跪,一病不起。若这件事情也传了出去,众人定会说姐姐有‘周昌不讳之节[134],朱云折槛之风[135]’。只怕是闺门交辙,络绎不绝呢。”说着哎呀一声,“我想起来了,姐姐兄弟的名讳便是一个云字吧。”

除了绿萼和小钱,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含光殿的事情。太后知晓倒不出奇,但颖妃是如何知晓的?我不禁警觉:“含光殿的事情,妹妹是如何知道的?”

颖妃笑道:“我是大着胆子问了太后才知道的。”

我想起来了,颖妃曾对玉枢道:“他二人深夜密谈,旁人如何会知晓?想必这会儿只有太后敢去问含光殿的人,但太后那里,姐姐敢去打听么?”玉枢道:“圣上不说,太后也不会告诉我的。”

我失笑:“不错。妹妹撺掇玉枢去问不成,于是自己去问了。”

颖妃笑道:“问一问又不是难事,难得太后竟肯告诉我。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告诉旁人,景园却莫名其妙地传出些无聊之事。我是见婉妃姐姐快急疯了,这才出了那个主意的。”

我心头一酸,半是讥讽半是怅然:“想不到最后仍旧要靠帝王的恩情脱困。”

颖妃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若圣上全然不讲情面,朝中还剩几人站班?”

我的口吻茫然冰冷:“若不是芳馨姑姑和小钱……什么帝王恩情,都不必再说。”

颖妃忙道:“说起来,我有一事不明。芳馨与小钱究竟因何被打入狱中?”

我淡淡道:“大约是要寻我的错处吧。”话一出口,我顿时后悔。帝王公器私用,故意命人去寻臣下的过错,是为昏君。难道我心中竟已如此痛恨他了么?

颖妃知我不愿回答,也不以为意:“圣上今晚会回宫,准不准姐姐辞官,想来已有决断。”

我若出宫,也许今日是最后一次相见。这样想着,不觉伤感起来:“我出宫后,妹妹要小心慧贵嫔。上一次她弄巧成拙,想必还在寻妹妹的错处。玉枢姐姐那边,也请妹妹多多照应。”

颖妃叹道:“其实又何必辞官?姐姐自己留下照料婉妃姐姐岂不更好?”

我叹道:“我怕我不走,她只有更加不安。”

颖妃笑道:“别是姐姐心虚吧?”

我垂眸一笑:“就当我心虚好了。”

颖妃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忽见淑优进来道:“娘娘,陛下就要回宫,该回章华宫更衣了。”

颖妃站起身笑道:“都说真假无关紧要,我还问这个,倒是我口不应心了。我先回去了,姐姐多保重。”我将她送到漱玉斋门口,她又道,“是了,圣上要在宫里住两夜才回景园,也许会召见姐姐也说不定。”说着轻轻一点我的心口,“姐姐可要想好如何作答。毕竟,君恩难以消受。”

接下来的两日,为了避免遇见皇帝,我整日不出门,幸而他也没有召见我。连小简都不见。直到銮驾离京,我这才松一口气。

禁足养病多日,我许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耳听得鼓乐渐息,我这才带着绿萼往益园逛逛。从高高的山石上下来,忽然鼻尖一凉,指尖拂过,有初秋的潮湿。我问道:“是不是立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