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七章 小道恐泥(第3/5页)

杜若笑道:“娘娘每日勤练不辍,早膳前要开嗓,午膳后要练舞两个时辰。”

我愕然:“我竟不知道玉枢如此勤奋。”

杜若笑道:“我们娘娘若不是这样勤奋,如何生了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身量还如此苗条?”

小时候,玉枢和我相对读书,她少有耐性,常常看不到两页就走神,坐不到半刻便出去玩耍。原来她不是没有恒心,只是这恒心不在读书上而已。如今她以歌舞获宠,又掌管着宫廷乐坊,虽有烦恼,却也算轻松坦然、志得意满。比起她,我的人生实在心机重重。一顾而失,再顾不回,遂不敢三顾。

我随杜若穿过角门,走入后院之中。素馨花花圃犹在,角落里浸过蝉翼剑的水缸却不见了。后殿空无一物,只有几面大镜子和几根纵横交错的木杆。空旷的殿中,虽放了熏笼和炭盆,却依旧寒冷。玉枢一身白衣,甚是单薄,正把自己的右腿从后扳向头顶。忽见我的影子落在镜中,顿时又惊又喜,迎上来道:“你来了。你等我更衣,再来和你说话。”

我笑道:“不必。听说你每天要练两个时辰,你练你的,我看着就是了。”

玉枢笑道:“我才练了半个时辰,你难道要一直看着不成?”

我笑道:“我就一直看你练,又有何不可?从前我看得太少了,从今以后都要补回来才是。”

玉枢摇头道:“那又何必?我听母亲说,我初学歌舞时,她老人家不放心。要不是你说服母亲,我哪里能安心苦练?这才是最要紧的。看不看我练舞,根本不打紧。”

我一怔:“我说服了母亲?”

玉枢笑道:“当年你对母亲说,我读书之余,习学歌舞,乃是锦上添花。你自己都忘记了么?我可永远都记着呢。”

也许是我随口安慰母亲的,所以我不记得了。玉枢不但记得,还一直感念。我甚是惭愧,拉起她的手道:“既是我一语成全了你,就更应该好好看了。”

乐坊的四个舞姬来到粲英宫,跟随玉枢学习新编的剑舞。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耐心花费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既不读书,也不歇息,看了一场不成形的舞蹈。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肤浅、纷乱芜杂的,唯有一举手一投足,赏之不尽。

玉枢只练了半个时辰便打发舞姬回去了。她正要去更衣,却见小内监来传旨,宣玉枢去定乾宫伴驾用膳。玉枢只好沐浴更衣。我欲告辞,她拉住我道:“妹妹且先去逛一会儿,回来给我梳个螺髻,好不好?”

小时候,我常给玉枢梳头,梳得最好的是螺髻。我笑道:“好。听说你的凝萃殿很好,我且去看一看。”玉枢忙唤小莲儿跟着我去。

八年前我曾来过凝萃殿,那时因无人居住,凝萃殿空旷而简朴。如今的凝翠殿,繁复雅致。桌椅柜架,俱用名贵的紫檀木制成。柱梁椽檩、枋斗门窗、楣棂屏扇,乃至灯架熏笼,无一不镂雕着精细的花样。不饰金银珠贝,愈显华而不靓,沉而不暗。左右垂着月蓝色青鸟通天彻地霞影纱,被殿中的暖风烘托起,如飞鸟拉扯出一片高天。枋间日光点点,密如麟云,深处幽香袅袅,馥若繁花。

我赞叹道:“粲英宫当真与过去不同了。”

绿萼和小莲儿并肩站在我的身后,俱相视一笑。小莲儿道:“婉妃娘娘宠冠六宫,所居住的主殿自是不同。且这里的一几一案,都是陛下亲自挑选,搬到粲英宫的。”说着引我到西暖阁就坐,又命小丫头上茶。

三年前,芳馨、绿萼和小钱进了掖庭属的第一个夜晚,我心病发作,多亏小莲儿深夜敲开宫门,请了方太医来。虽不甚亲近,却有救命之恩。兹视锦绣,追念往事,不觉酸鼻,遂向小莲儿道:“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小莲儿的目光盈盈一动:“托姑娘的福,得以服侍婉妃娘娘。娘娘待奴婢很好,不但好,还教奴婢跳舞呢。”

绿萼在旁笑道:“怨不得你比从前美了,想来这粲英宫里,除却娘娘,就数你最美,对不对?”

小莲儿顿时笑出了眼泪:“绿萼姐姐就别笑我了。”

我笑道:“当年你还想随我出宫,幸而没有。荒山野地,哪里有粲英宫好?”

小莲儿认真道:“当年奴婢是真心实意想和绿萼姐姐一起去服侍姑娘的,只是姑娘不要奴婢罢了。”又嗔道,“这会儿倒说得奴婢像贪图富贵不肯去似的。”

绿萼掩口一笑:“姑娘瞧瞧,当年明明是不忍她出宫去吃苦,好心让她留在漱玉斋享福。不感念姑娘的恩,倒乔张做致起来了。姑娘该赏她两下才是。”

小莲儿道:“绿萼姐姐出宫三年,越发没个正经了。人家和姑娘说心里话,你就来混插!”

绿萼笑道:“我和你说的也是心里话。姑娘疼你才不让你出宫,难道不是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