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七章 小道恐泥(第2/5页)

玉枢有子,且性子纯真,哪里有高曜这般幽深难测的心思?我从没想过要助高晅夺位,但他未必不在高思谚关于储位的考量之中。争与不争,早已身不由己。我不忍正视他,只望着亭亭如盖的青松,坦然道:“殿下恕罪,婉妃娘娘是我的亲姐姐。”

高曜低低道:“这些松树,还是姐姐在长宁宫的时候,命人去花房搬过来的,有七八年了吧,是不是长高了许多?”我转眸注视,不解其意。他淡淡一笑,“树向天而长,阔而无边,我的路却越走越窄。怨不得前人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60]”

忽然闻到一阵药香,芸儿轻轻咳嗽一声,上前道:“殿下,该喝药了。”

我接过药碗道:“我来服侍殿下喝药。”

芸儿看看高曜,高曜却缓缓合上了双眼,芸儿只得用锦枕垫起他的头颈,退了下去。我细细喂他喝过了药,又拈了一片腌渍了蜂蜜的陈皮让他含在口中。一转头,只见他热泪盈睫,鬓角已被濡湿。我用热巾擦干泪痕,微微一笑道:“好容易我才不哭,殿下却又流泪了。”

高曜颤声道:“以前只有母亲这样喂我喝药。”

高曜年纪虽小,却甚少这样软弱。如今他身体孱弱,孤苦无依,难免病中多思多感。我低头叠好了热巾,静静道:“玉机身不在长宁宫,心却永远在这里。”

高曜嗯了一声,缓缓舒了一口气。我又道:“殿下快些养好身子,到了春天,就出宫开府。会有长史咨议、参军记室,还有许多庶子舍人,如雨骈集于麾下,唯殿下马首是瞻。”

高曜有些意兴阑珊:“他们能抵得什么事?”

我笑道:“他们是朝廷选给殿下的王府官,入为智囊,出为爪牙。且所谓‘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61],将来无论举为朝臣,还是迁补方伯,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忘本。”

高曜道:“父皇忙于远征西夏,哪里还会用心挑选?”

我抿嘴笑道:“殿下宽心,陛下已然将此事交给了玉机。”

高曜双目一亮:“果真么?”

我颔首道:“是。玉机定会尽心为殿下挑选德才兼备的人才,从此以后,殿下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高曜微微一笑道:“我从不是孤身一人,玉机姐姐一直在我身边。”

我远远地看一眼芸儿,笑道:“李嬷嬷和芸儿不也一直在殿下身边么?”高曜正要分辩,我又道,“殿下开府,会给芸儿一个名分么?”

高曜道:“这三年,芸儿与我同行同息,嬷嬷对我不离不弃。待我开了府,便奏明父皇,封芸儿为更衣。”

我笑道:“若兰不过是个罪婢,都做了昌平郡王的佳人,芸儿却只是个更衣么?”

高曜被晒得燥热,不禁将锦被扯下两寸,带着三分豪气道:“不过是个王府的名分,芸儿不会在意。若有那一日,何惧不能为嫔为妃?”

我为他擦一擦汗,淡淡一笑道:“甚好。”

说了这一会儿话,高曜渐渐有些精神不济,于是我嘱咐他好好休养,便退出了长宁宫。回到漱玉斋,芳馨迎接我道:“姑娘才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奴婢以为三年不见,有许多话要说。”

我也有些莫名的燥热,一把扯开斗篷的丝带:“弘阳郡王殿下十分虚弱,说不了一会儿话就要歇息,所以就回来了。”

芳馨道:“姑娘有些烦躁。”

我一转身坐在秋千上,颓然倚着枯藤:“殿下有些变了,我已经拿不准他的心思了。”

芳馨道:“何以见得?”

我叹道:“大约是玉枢生子,我又做了女录的缘故。也不知殿下还能不能全然相信我了。”

芳馨笑道:“这是好事。殿下长大了,有一两分疑虑,也实属寻常。难道姑娘希望殿下永远都是个小孩子,一辈子什么也不想,只依靠姑娘么?况且……恐怕殿下也是这样想姑娘的。”

我怔忡片刻,涩然一笑:“姑姑言之有理。”

芳馨微笑道:“姑娘不必问情势,不必问殿下,更不必问奴婢,凡事只问自己的心便好。”

我的心么?从熙平长公主搭救我们母女三人到慎妃临死托孤,我的心已经被死死钉住,再无更改:“不错,凡事只问自己的心,旁人怎么想,理会不了这么多了。”

用过午膳,歇息片刻,于是起身去粲英宫寻玉枢。一进宫门,便有粲英宫的执事杜若迎上来深深一拜。八年前,我曾在粲英宫的后院厢房中住过两日。后来我离开粲英宫去了长宁宫,便甚少再见到杜若了。多年不见,她的容貌与从前并无二致,只是衣饰贵重了许多。想是在宠妃宫中掌事,穿戴用度也格外不同。寒暄两句后,杜若道:“娘娘在后面练舞,大人请。”

我奇道:“今天是正月初二,你们娘娘还在练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