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吃了好几回闭门羹后,暂未被委派任何职事、赋闲在家的郑戩,才渐渐想明白了自己被调回京中的真相。

——看似恩宠,实为冷落。

郑戩虽琢磨出了这点,却全然不能理解:为何同样是战地筑城,以陆辞为首的那几人便倍得嘉奖,落到自己头上,却需受此恶惩了?

他扪心自问,单在修城一事上,确有几分拾其牙慧之嫌。

可他不厌其烦地派人前去蕃民处,招抚来那数万蕃兵的功绩,却是实打实的。

仅需付出建一城、予数虚衔的代价,便可得蕃兵数万,这笔哪怕在商贾看来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竟就成了他受冷落的缘由!

郑戩越想越是愤怒。

恐怕是官家太过偏爱‘小夫子’,爱屋及乌下,不论陆辞有何举措,都将一昧说好!

就在这时,郑戩一位好友实在不忍再度拒绝其邀约,择一休沐日来到郑宅,有意宽慰他几句。

郑戩愤愤不平道:“我知那陆辞势头正盛,本有意避之。然同奉皇令,他做他那路的招抚使,本该与我素不相干,缘何刻意指使旧部,予我处处下绊脚?”

那位与他处处作对的‘旧部’,自然是在指王韶了。

好友见他一时钻了牛角尖,正在气头上,很是为难着不知从何劝气。

郑戩看向略显局促的对方,酸溜溜道:“你今日肯来看望,我已是感激不尽,自不会提出令你为难之请。”

陆辞此时正是风光无限,他当时都想着暂避锋芒,不愿得罪,又如何能指望非亲非故的诸友与他一道发起弹劾呢?

“你啊。”

好友叹了一声。

以他与对方交情,如何听不出郑戩此刻的怨怼?

在起身离去前,他犹豫再三,还是委婉提醒道:“你可曾想过,此事许是办得不够周全?”

常处汴京的朝官们,对边关之事不甚了解,完全听信他的奏章后做出错误判断,还算情有可原。

但郑戩任四路总使已有大半年的功夫了,怎还会思虑不周?

官家会毫不犹豫地采信陆辞一派所说,或还能归于‘偏爱’二字。

然而,不管是政事堂中的宰执们,还是每日殿中议事的朝官中,都不乏不睦陆辞者。

连他们都在斟酌过后,选择赞同陆辞等人所言——如此足以证明,郑戩所言看似美妙,却不过是空中楼阁,并不了解边民详况。

只是建一座城而已?

那可是劳民伤财,徒增变数!

郑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友人见他根本没听进去,无奈一笑,也不好多劝,告辞归家去了。

接下来的数日里,郑宅前堪称门可罗雀,正显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郑戩怨恨于陆辞势力如日中天、无人敢出头迎其锋芒,却不知阙中早已是暗流涌动。

哪怕缺了郑戩那份,御史们弹劾王韶未得诏令即私自调兵的奏章,早已在官家案上堆积成山了。

小皇帝却是厚颜无耻地使出了万能的“拖”字诀——口中嗯嗯啊啊,却全都压下,暂不处理。

不论是陆辞还是寇准,即便明知王韶所为过于冲动,但更能由此看出其为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既可精准地判断、掌握战机,还拥有为大局不惜置己身于险地的魄力,更有速战速决的本领。

真要说来,当初陆辞尚在秦州时,也曾在未得军令的情况下亲赴险境,凭少量兵马牵制夏兵,这才有了那场大胜。

王韶不知道的是,正因这份战略意义上的不谋而合,即便陆辞与寇准此时相隔千里,仍不失默契,决意联手保住他。

不管王韶事后将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是受惩处还是嘉奖,在这关键时刻,都容不得这员智将的缺席。

将在外,最惧不过君王猜忌:御史的万字弹劾文书,都抵不过君王的一缕怀疑来得致命。

在众人眼中,陆辞与王韶称得上有几分上下级和举荐的情谊,为其辩护的可信度总得打个折扣。

对寇准而言,则无这份顾虑。

对一些官家压不下去的当面发难,他都坚决予以还击,凭犀利唇舌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而每当官家受质疑多了、忍不住心存疑虑时,也是寇准据理力争,挺身而出为王韶辩驳。

陆辞亦是不惜以秦州私自发兵之事为引、向赵祯打起了感情牌。

他在奏折中直言道,身处边关,是既难知庙堂之事,亦无法为自己及时辩驳。

若非君主英明,边将往往大部分精力都被空耗在防备朝官的谗言构陷,而仅能拨出一二分心力来经营前线事宜。

赵祯被小夫子拐弯抹角地夸得有些晕陶陶:本身对王韶所汇报的战果,他就极满意,加上有了陆辞与寇准双管齐下的反复铺垫,对王韶擅自动兵的那点嘀咕,就渐渐化作对‘战机不可延误’的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