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当看到似曾相识的考题时,狄青内心所受到的惊吓,可比当时仅仅是颇感诧异的陆辞要强烈多了。

难道是公祖有意为之?

狄青不可抑制地这么猜测着,不知拿出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艰难地克制住了抬眼看向帘后、寻觅公祖身影的冲动。

……不,不可能。

尽管心中波澜起伏,惊涛骇浪阵阵,他到底是绷住了面上的表情,未流露出丝毫异样。

待他略微平静下来,能重新冷静思考后,便自行打消了那一荒谬的想法。

公祖向来都是光明磊落,品行高洁的正人君子,且往日他同公祖谈论备考之事时,对方字里行间,皆是对他充满信心。

这么好的公祖,怎么可能为了确保他的中举,而自毁清誉,不惜上下其手,耍弄手段呢?

定然只是一场巧合。

想通之后,狄青不禁将头又埋低一些,只觉耳根缓缓地发起烫来。

身为恋人,他哪怕不是这天底下最了解对方的存在,也起码得列入前三,怎会因这点机缘巧合,就怀疑起公祖来了?

得亏周边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做题,无人觑见他那因羞愧而渐渐变得赤红的脸色。

狄青竭力平复下心绪,才重新提笔,奋笔疾书起来了。

——若连这送上门来的优势都把握不住,那简直是无颜面对费尽心思助他备考的公祖,完全该一头淹死在金明池里了。

阁试虽仅有一场,却需考论六首,每篇限五百字以上成。

一天结结实实地考下来,撇开灵思枯竭,落入窘境的难处不提,光是提笔写字的体力消耗,就已非同小可。

有扎实武艺底子在、身体素质非一般强劲的狄青等人,考完后还能谈笑风生,闲庭信步,那些个体质偏弱的,都已是手臂抽筋,浑身虚脱了。

陆辞早料到会有类似情况出现,特地多安排了些吏人在此时看守,这会儿便派上用场,把那些个因坐久而站立艰难,尴尬得面红耳赤的士子一个个搀扶着送了出去。

制科考讫,考生们自是不必像贡举那些需连考三日、还得在贡院中暂住举子们一般,大可自行归家,忐忑不安地在家中等待消息。

待秘阁大门重新落锁,便是考官们最忙的时候了。

考卷被全部收上,逐一按家状清点后,也还轮不到陆辞上阵,而是得先等誊录官们熬夜抄完那一份份卷子。

此次应制科者足有三百二十四人,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

那些个字丑难辨,或是糊上墨团的脏污试卷,在忙得双眼发昏的誊录官处,当然得不到多好的待遇了——横竖封弥了名姓,也不知是哪家衙门,都一律按空缺处理。

除了这些落笔马虎,或是字体本身不佳的满腹怨言外,誊录这一制度出现后,还是引得赞誉一片的——既杜绝了似当初的陆辞那般凭一手漂亮字而引得考官眼前一亮、接下来也忍不住另眼看待的情况,也让批阅试卷的考试官们眼睛舒服不少。

狄青的字虽也下过苦工去练,但到底因缺乏这方面的灵性,最后只勉强称得上‘端正’二字,而无论如何与‘出彩’不搭边。

誊录一出,倒是让他占了不小便宜:清晰好辨的字迹,影响不了阅卷考官的判断,却足够叫见多妖魔鬼怪的誊录官生出好感,起码愿意认真仔细地替他抄齐整了 。

在陆辞的主持下,秘阁里对试卷的检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在秘阁之外的陆宅,这会儿也热闹得很。

高继宣与杨文广家人皆在汴京,这会儿因赴举而得以名正言顺地暂回京中,单是应付思念他们的亲朋好友,就称得上分身乏术了。

好不容易借着刚考完试,要与好友一聚的由头跑出来,二人都不敢在街上随便游荡,一合计,就寻狄青去了。

等二人在门口等到狄青,一听对方又是住在陆辞家中,高继宣当场就羡慕得不行,压低了声音道:“狄兄,不是我说,你这运气也太好了罢!”

从前他虽羡慕陆辞待狄青亲厚如亲弟,但他打小也是家里宠着长大的混世魔王,还不至于厉害到哪儿去。

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那种艳羡意,瞬间就达到了顶峰——作为一位赴考士子,居然能住到主考的家中,那简直是上天砸下来的运道!

狄青微微蹙眉,正要开口,杨文广已皱着眉制止了他再往下胡言乱语:“休要胡言。陆节度为官清正,绝非徇私透题之人。”

高继宣先是茫然,后是恍然大悟,连忙辩解道:“是你们误会我的话了。我哪想到透题这茬上?只是念着大考前能与文曲星同住,稍沾一沾才气,也是世间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了。”

听到玩笑似的‘沾才气’这三字,又见高继宣说得一脸认真,是货真价实地羡慕着,杨文广面色顿转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