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去岳阳》(四)

再回到家,谢兰生开始准备他要拍的两部片子。

他希望在艺联上的那部电影叫作《一天》。严格来说,《一天》其实是纪录片,不是故事片。

一直以来谢兰生的目光总在边缘群体,比方说乡下妇女,再比方说男同女同,可现在,他意识到一个问题,甚至是很大的问题:文艺片的一众导演没人关注主流的人。主流人的平凡遭遇——宠物去世,朋友搬家,父母争吵,梦想毁灭,这些东西不被重视,因此,谢兰生的下两部片都会围绕这个主题。

在《一天》的筹备当中,兰生会向公众问个十分简单的问题:“如果,您的大脑出现病症,失去记忆,只能记住您过去那几十年中的某一天,唯一一天,您要选择哪一天呢?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并向社会收集答案。这个“过去几十年”,可能是20年,可能是40年,也可能是60年80年。谢兰生会选取一些他很喜欢的回答,具广泛意义的回答,捏在一起拍成电影。

谢兰生认为,它挺适合在艺联上映。文艺电影大多没有很惊人的画面特效,于是观众常常感觉去电影院是个浪费,因此,兰生觉得这部电影“情绪感染”非常重要,它需要让观众认为“去电影院”是必要的——在那,大家面对共同经历会更受触动、更有感觉。

收集素材的全过程谢兰生想交给莘野。深蓝影业这种公司比较擅长广而告之,同时,莘野肯定完全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谢兰生又调出来《去岳阳》的分镜脚本,这是要上互联网的。

因为想拍,《去岳阳》连分镜脚本谢兰生都早做完了。

谢兰生的分镜很细,这些年还越来越细。他为电影每个镜头都加上参考备注,比如,这里服装/妆容可以参考某本杂志的第x页、这里场景可以参考某幅画作某张彩插,这里灯光可以参考某部电影的第x分钟……每回,其他主创见到这些准备工作都会目瞪口呆。

《去岳阳》同样是个讲主流群体的电影,关于梦想破碎。这部片子的主角是小城市的几个青年,其中有人喜欢唱歌,有人喜欢跳舞,有人喜欢画画,有人喜欢打球,有人……他们学了一篇课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课文里面写的极美,“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于是,几个青年约定好了,毕业后再奋斗18年,等功成名就的那天一起去岳阳,在那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电影的后半段呢,是他们的这一旅程。与想象并不相同,他们全与生活妥协了,一个一个地变成了他们讨厌的“大人”。

而对这18年“发生过什么”,《去岳阳》并不会尽述,但,谢兰生会使用大量隐喻等等艺术手法,让观众们拼凑出来每个人的过往经历,比如,喜欢跳舞的男二号因被笑“娘”无奈放弃,而喜欢画画的男三号……这样,一方面能造成话题,引发分析还有讨论,让聪明的“广大网友”秀一秀、显摆显摆,另一方面也能介绍介绍文艺片的含蓄魅力。

翻了会儿分镜脚本,谢兰生又坐在桌前开始写拍摄计划,包括每场的日期、主要角色、次要角色、群演数目、必要道具、器材……一丝一毫也不马虎。写这东西所需灵感不必其他的时候少,导演必须对每一场都有完整的概念。

与年轻的时候不同,谢兰生在40岁以后喜欢把更多时间拨给拍摄,把较少时间拨给制作。对于后期这个东西他不十分吹毛求疵了。相反,对于主创尤其演员,他越来越温情脉脉。

谢兰生对所有演员都有很深的感情。他常常觉得,可能,演员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在演的过程中,把他们内心的最深处、把他们灵魂各个角落,都对导演明明白白地坦露了,无遮无挡。好的导演洞悉一切,一个演员在片场的动作、五官、眼神、语言,会出卖他的经历、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做出的每个动作都象征着一次泄密。而谢兰生呢,非常珍惜演员们的“一览无余”,甚至觉得,再没有比一个演员肯释放内心更迷人的时刻了。

因此,他对演员越来越好。

比如,对未成年男女主角,谢兰生会不顾成本在演员的家乡拍摄,让演员能每天回家,父母也能经常探班,因为这样对方不会非常不安非常紧张。

莘野常说,谢兰生的感情过于充盈了,不管是对电影还是对演员。甚至说,他对每个片场、每样道具、每首配乐,都能产生很多感情。当然,对恋人的是最多的。莘野则并非如此,基本上,他只喜欢谢兰生。

电影当然他也喜欢,可严格来说,他做深蓝,责任占了绝大多数——比起出演几个角色,他更想把行业撑起来。他骨子里的求生欲与征服欲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莘野非常清楚,对于深蓝,驱使他的并不是极致的爱、激情、冲动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