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十章(第2/18页)

本国人给他造成的创伤,用鲜血把他和人民牢牢结合到了一起。英雄的伟绩赢得的是受难者的荆冠。我希望看到,这是不是还是那个善良的水手,那个率领“共和号”从波士顿驶进西印度码头、幻想着建立海上流亡者共和国的水手,那个曾用从美洲带来的尼斯的别列牌酒招待过我的水手。

其次,我想与他谈谈这儿的一些阴谋和荒谬现象,谈谈那些善心人怎样一只手给他建造台座,另一只手却把马志尼绑在耻辱柱上。我要告诉他对斯坦斯菲尔德16的迫害,以及那些头脑不清的自由主义者怎样跟着反动派的鹰犬狺狺狂吠,不明白那些人至少怀着一个目的:借斯坦斯菲尔德的事推翻那个优柔寡断的杂色内阁,用自己的痛风症、破布头和褪色的旧纹章代替它。17

……在南安普敦,我没有找到加里波第。他刚离开这儿,前往怀特岛。街上还留下了庆祝的痕迹:旗子,人群,无数外国人……

我没有在南安普敦停留,立即前往考斯。轮船上,旅馆里,大家都在谈加里波第,谈对他的接待,其中包括一个个小故事:他在萨瑟兰公爵的搀扶下走上甲板,到了考斯,离开轮船时,水手们列队欢送他,加里波第向他们挥手致意,正想往前走,蓦地站住了,走到水手们面前,与每个人握手,而不是给他们几个钱,让他们买酒喝。

晚上九时,我到了考斯,知道布鲁克大厦很远,我定了一辆次日早上的马车便到海边去了。这是1864年第一个温暖的傍晚。海上风平浪静,水波在懒洋洋地嬉戏,滚动,有的地方闪动着时隐时现的磷光;我心旷神怡,呼吸着海水咸咸的蒸汽,它像干草的香味一样叫我喜悦。远处飘来了音乐声,不知在哪个俱乐部或酒吧间里有人跳舞,一切显得明朗,欢乐。

然而第二天早上六点我打开窗户时,英国又让我想起了它原来的面貌:我看到的不再是海湾和天空、陆地和遥远的原野,而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灰蒙蒙的景色;雨正从灰色的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似乎带着英国人的顽强精神在向你宣称:“如果你以为我会停止,那么你错了,我不会停止。”七时,我便在这样的心情中前往布鲁克大厦。

英国的仆人头脑迟钝,缺乏礼貌,我不想跟他们多纠缠,写了一张条子给加里波第的秘书格尔卓尼18。格尔卓尼把我带进自己屋里,便去向加里波第通报。接着我听到了手杖打在地板上的笃笃声和说话声:“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我跑进走廊。加里波第站在我面前,开朗、亲切地直视着我的眼睛,然后伸出双手,说道:“看到您太高兴了,您依旧精力饱满,身体健康,还在工作!”他拥抱了我,“您喜欢上哪儿?这是格尔卓尼的房间,您要上我屋里,还是留在这儿?”他一边问我,一边坐下了。

现在轮到我端详他了。

他的装束正像你从无数照片、画像和雕塑上看到的一样:穿一件红羊毛衫,上面罩一件外套,胸口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扣得紧紧的,他围着围巾,但不是围在脖子上,而是披在双肩上,与水手们一样,在胸前挽了个结。这一切对他非常合适,尤其是那件外套。

在这十年中,他的变化比我想象的少得多。他的画像和照片没有一张没有走样,在那里他显得老一些,黑一些,主要是都不能充分表现他脸上的神情。但正是这种神情流露了他的全部秘密——这不仅在于他的脸色,而且来自他本人,他的力量,那吸引人的、献出了一切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使周围的一切服从他的意志……不论那是什么,也不论那范围是大是小:是尼斯的一伙渔夫,海上的一群水手,蒙得维的亚的一支游击队,意大利的志愿军,还是各国的人民群众和地球上的整个区域。

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不规则的,与其说像意大利人,不如说带有斯拉夫色彩;它们生动,充满着无限的仁慈、爱和人们通常所说的bienveillance(我用了一个法文字,因为“善意”这个词在我们的前厅和衙门中用得太滥了,意义已遭到歪曲,变得庸俗了)。他的目光,他的声音,也带有这种意味,它们都显得这么单纯,这么出自内心,只要一个人不是别有用意,也没有从哪一个政府领取津贴,一般说来没有什么需要提防的,那么他一定会喜欢他。

但是单单仁慈不足以概括他的性格,也不足以说明他的表情;除了善良和动人以外,还能感到他身上有一种不可摧毁的精神力量和一种自我反省的活动,那种沉思的、无限悲伤的心理状态。这忧郁而凄凉的情绪是我以前在他身上没有看到过的。

谈话有时中断了;像乌云飘过海上一样,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些思索的阴影,那是由于他肩负着人们的命运,因而感到畏惧,还是由于人民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