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西方小品(第5/8页)

狡猾。他的爷爷便是中世纪的市民,他们要从暴力和掠夺中保护自己,不得不使用手腕:他们的安全和财产是靠随机应变、阴谋诡计、弄虚作假、克制忍耐换取的。他们的爷爷一边摘下帽子,深深鞠躬,一边从骑士那儿多算几个钱;他们在邻居面前摇头叹气,诉说自己的贫困,到了晚上却偷偷把钱埋进地里。所有这一切自然都传给了子孙,渗入了他们的血液和头脑,形成了这类独特人物的性格特征,这类人物便称作中产阶级

当它处在不幸的地位,与贵族阶级体面的外围势力联合一致保卫自己的信念,争取自己的权利的时候,它是充满光辉和诗意的,但是这并不太久,桑丘·潘沙33有了地位,马上躺下去享清福,随心所欲,失去了人民的气质,健全的理智;他性格中庸俗的一面抬头了。

在商人的影响下,欧洲的一切都变了。账房先生的正直取代了骑士的荣誉,循规蹈矩取代了优美的风度,僵化的程式取代了礼节,狭隘取代了高傲,菜圃取代了花园,向一切人(即一切有钱人)开放的旅馆取代了公馆。

从前人际关系中一切古老而统一的观念动摇了,但是对人与人的真正关系的新认识还没有发现。这种混乱的真空状态,给中产阶级一切浅陋和卑劣的方面提供了特殊的发展机会,这个阶级的目的便是不择手段地发财致富。

分析一下半个世纪以来流行的道德准则,那儿什么没有?罗马的国家观念和哥特式三权分立理论,新教和政治经济学,公共福利观34和人各为己说,布鲁图35和托马斯·肯佩斯36,福音和边沁37,收支账目和让-雅克·卢梭。头脑这么杂乱无章,心中却装着一块永远指向黄金的磁铁,在这种情况下,欧洲一些先进国家发展到目前这样的荒谬局面是不足为奇的。

一切道德都归结为一点:不足者必须用一切手段取得,有余者则用一切手段保护和扩大自己的财产。在市场上为开展交易而举起的旗帜,成了新社会的神幡。人实际上只是财产的附属物,生活变成不断为钱而奋斗。

1830年以后的政治问题仅仅是市民阶级的问题,多年以来的斗争无非表现了统治阶级的欲望和要求。生活堕落为证券投机,一切变成了交易所和市场——报纸,选举,议会,莫不如此。英国人已习惯于按照商品命名法称呼自己的国教教会:“老字号”。

一切政党和政见在市民世界中逐渐形成了两大壁垒:一方面是坚决拒绝放弃垄断权的私有主市民,另一方面是企图从他们手中夺取财富、又无力夺取的非私有主市民,那就是说,一方面是贪婪,另一方面是觊觎。由于在这一切中谈不到真正的道德原则,因此一个人站在这一边或那一边,完全由财产状况和社会地位等外在条件来决定。一个反对的浪潮代替另一个取得了胜利,便是取得了财产或地位,自然也就从觊觎的一边走进了贪婪的一边。要完成这种转变,最好的办法便是通过那种毫无意义的、忽左忽右的议会辩论——它轰轰烈烈又不致越出范围,表面上郑重其事,像是维护公共利益,实际上只是为了达到个人目的。

议会政治并非来自盎格鲁撒克逊习惯法的民族基础,它是在国家立法中形成的,这是全世界最大的一只松鼠轮子38。站在原地没有前进,又保持着进行重要活动的外表,从这点看还有比两个英国议会表演得更冠冕堂皇的吗?

但在这里,保持外表是最重要的。

在现代欧洲的一切方面,都深深存在着两个显然来自柜台的特点:一方面是伪善和欺诈,另一方面是炫耀和吹嘘。买卖就是玩弄花招,半价买进,卖出以次充好,用表面代替实质,隐瞒某些缺点,花言巧语骗人,不是真的正直而是装出正直的样子,不是表里一致的诚实,而是装出诚实的外表。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靠装潢门面,以致粗俗愚昧也取得了文明的外表。我们谁没有为西方社会的无知(我这不是指那些学者,而是指构成那个所谓社会的人们)感到惊愕和脸红?那里不可能有严肃的理论教育,它需要的时间太多,与事业关系又太小。凡是与商品流通和“充分利用”自己的社会地位无关的一切,在市民社会看来都不是必要的,他们的教育必然有限。因此我们发现,那些市民一旦离开他们走惯的平坦道路,便显得愚昧无知,头脑迟钝。一般而论,狡猾和伪善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聪明和具有远见;它们的视野狭隘,航程短浅。

英国人理解这一点,因此不离开习惯的轨道,宁可忍受中世纪的一切,尽管它们不仅不方便,而且荒谬可笑,他们还是不愿作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