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七章(第5/17页)

个人特色

法国人是用同一个模子成批制造的。但是扼杀个性的办法并非现在的政府所创造,它只是掌握了这个秘密,因此完全按照法国的精神安排社会教育——这是指整个教育事业,因为法国没有家庭教育。在帝国的每一个城市,在同一天,同一时间,教的是同一本书。所有的考试出的是同一些题目,举的是同一些例子;凡是脱离书本内容,或者改变教学大纲的教师,马上会被解除职务。这种没有生气的刻板的教育,只能把头脑中原有的一切不合规范的东西,统一到强制的、传统的方式上去。这是形式上平等的民主观念在智力发展上的应用。在意大利情形完全不同。意大利人天生是兼容并蓄论者和艺术家,一切军营规则,单一风格,几何学的精确性,他们都深恶痛绝。法国人是天生的士兵,他们喜爱队列,口令,军装,喜爱恐怖手段。意大利人如果也走这条路,他们多半会成为强盗,而不是士兵——我这么讲丝毫没有恶意,并不想贬低他们。他们不愿奉命杀人,宁可冒杀头的危险,按照自己的意愿杀死敌人,而且决不把责任推给第三者。他们情愿在深山中过简陋的生活,掩护走私贩子,也不愿出卖他们,在宪兵队过体面的生活。

意大利人受的教育和我们一样,他们是在生活中,在自己的感情和偶然接触到的书本的影响下,自发成长,获得这样或那样的观念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和他们都有一些缺陷和弱点,在许多方面都不像法国人那么受过完整的训练,也不像德国人那么具备深奥的理论,然而我们和意大利人却保持着较鲜明的色彩。

我们和他们甚至有共同的缺陷。意大利人也像我们那样好逸恶劳,他们从不认为工作是幸福,也不愿为工作而操心、劳累和忙碌。意大利的工业几乎像我们的一样落后;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地下藏着大量宝物,却不想开采。新的市民阶级思潮在意大利不能像在法国和英国那样,深刻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

意大利市民阶层的历史,与资产阶级在法国和英国的发展完全不同。富裕的市民,那个发迹的阶级的子孙,不止一次在与封建贵族的角逐中取得胜利,成为城市的执政者,然而他们不是像其他国家的暴发户那样脱离平民和农民,而是更接近他们。法国人所说的资产阶级,在意大利相当于一个独特的阶层,它是从第一次革命后形成的,按照地质学的观念,不妨称之为皮埃蒙特地层。43这个阶层在意大利的特点,与在整个欧洲大陆一样,那就是在许多问题上始终保持自由派立场,可是在一切事情上害怕人民,害怕有关劳动和工资的过激言论,此外,它只会向上面的敌人让步,从不向下面的自己人屈服。

意大利的流亡者形形色色,包括社会的所有各个阶层。在马志尼的身边,既有来自古老世家的人,他们的姓在圭恰尔迪尼44和穆拉托里45的编年史中出现过,是人民耳熟能详的,如利塔,博罗梅奥,德尔-韦尔梅,贝尔贾约索,纳尼,韦斯孔蒂等46,也有来自阿布鲁齐深山老林的半野蛮的海盗罗米奥47,那种橄榄色皮肤的英勇不屈的小伙子!此外还有教士,如西尔托里48,这是个英雄,威尼斯刚打响第一枪,他便脱下了教士的长袍,拿起了武器,在马盖拉被围的保卫战中,他始终冒着枪林弹雨,战斗在最前线;还有光辉的那不勒斯军官们,如皮扎卡尼、科森兹49和梅佐卡帕弟兄50等;还有特拉斯脱韦尔区的平民51,他们是在贫困的生活中接受过考验的忠诚战士,脸色严峻,从不叫苦,谦逊而不可制服,如皮亚诺利;与这些人在一起的,还有声音柔和、然而视死如归的托斯卡尼人。最后,还有加里波第,那完全是来自高尔奈利·内波斯52著作中的人物,像孩子一样单纯,又像狮子一样勇猛,还有菲利契·奥尔西尼,他那个美好的头颅不久以前刚从断头台上滚下。

但是提到这些人,我不能不停一下。

我与加里波第是在1854年认识的,那时他刚从南美洲航行回来,他是船长,船停靠在西印度码头。53他在罗马战争中的一个同志和奥尔西尼带我去看他。加里波第穿着厚厚的浅色外套,脖子上围着鲜艳的围巾,头上戴着鸭舌帽,在我眼中像一个名副其实的海员,不像罗马志愿军的著名领导人,尽管世界各地都在出售他那装束奇特的小雕像。他对人和善单纯,一点没有架子,这种平易近人的态度使我对他发生了好感。他的船员几乎全是意大利人,他是船长也是领袖,我相信他是严厉的,但所有的人都爱他,与他相处得很愉快,把这位船长看作自己的光荣。加里波第在船长舱中招待我们吃便饭,特地煮了从南美带来的牡蛎,还有干果,葡萄酒;这时他突然一跃而起,说道:“等一下!跟你们应该喝另一种酒!”于是跑上甲板,过一会儿,一个水手拿了一瓶酒来,加里波第看看瓶子,笑了笑,给我们各斟了一杯……一个从海外回来的人,什么怪事不会做呀?这是真正的别列牌酒,他的家乡尼斯54的出品,他从美洲带到伦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