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七章(第3/17页)

献给了阿玛利亚,成了她的节日!

一天他在街上遇到我,除了别的事,他说道,应该在日内瓦发行一份杂志,它属于所有的流亡者,用三种语言印行,它可以跟“七大灾祸”斗争,支持目前已被反动派所扑灭的各民族的“神圣火焰”。我回答他,这当然很好。

出版杂志是那时的流行病,每隔两三星期总会出现一份计划,印行几本“试刊”,分发一些缘起,但出过两三期以后便寿终正寝,无声无息。有些人什么也干不成,却认为自己能办刊物,拼凑了一两百法郎,用它们出了第一期,但也成了最后一期。因此施特鲁沃的打算,我丝毫不觉得奇怪,但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他的登门拜访,却使我大吃了一惊。我以为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幸,谁知施特鲁沃安详地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一边预备念,一边说:

“赫尔岑公民,由于我们昨天一致认为应该出一份杂志,今天我特地来向您宣读它的发起书。”

念完以后,他宣称他还要找马志尼和其他许多人,请他们上海因岑家开会商量。我也到了海因岑家:他恶狠狠地坐在桌后的椅子上,用一只大巴掌拿着笔记本,把另一只伸向我,用粗哑的嗓音嘟哝道:“公民,请坐!”

在座的有八个德国人和法国人。法国立宪议会的一个前人民代表在编制支出预算,写的字歪歪斜斜的。马志尼进屋后,施特鲁沃提议宣读海因岑写的发起书。海因岑清了清嗓子,开始用德文念了起来,尽管只有法语才是大家都懂的。

由于他们没有任何新的思想,发起书只是民主主义高调千百次变奏中的一次,这种用不同文字编译的革命词句,跟教会按照《圣经》传道一样。海因岑为了防止被指责为具有社会主义倾向,旁敲侧击地说道,民主共和制度本身能在各方面普遍满意的基础上解决经济问题。一个在两百万人头面前不知道发抖的人,竟然害怕他的机关报被认为带有共产主义性质。

他宣读后,我对这一点提出了异议,但从他支吾其词的回答中,从施特鲁沃的插话和那位法国代表的手势中,我开始明白我们被请来开会,是要我们接受海因岑和施特鲁沃的发起书,根本不是要对它进行认真的讨论。不过,这跟诺夫哥罗德省长埃尔皮季福·安季奥霍维奇·祖罗夫的理论,可说不谋而合。21

马志尼听了虽然有些不快,还是同意了,几乎第一个签字认购了两三股。我像席勒的《强盗》中的舒夫特勒一样,心想:“如果大家都同意,我也不反对”22,于是也签了名。

然而认股的人太少,不论那位代表怎么计算,怎么加减,钱还是不够。

“先生们,”马志尼说,“我有个主意可以解决困难:杂志开头只出法文版和德文版,至于意大利文版,凡是优秀的文章可以登在我的《人民意大利》上,这样,你们就可以减少三分之一的开支了。”

“说真的,这太好了!”

马志尼的建议立刻被一致通过。他很高兴。我简直忍不住要笑,因此想让他知道,我看得出他在耍什么花招。我走到他跟前,找个没人在旁边的机会,对他说道:

“您干得很妙,摆脱了这杂志。”

“但是您要知道,”他说道,“意大利文版实在是多余的。”

“其他两种版本也一样!”我补充道。笑影在他脸上一闪,随即消失了,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马志尼。他知道我在罗马的经历,希望跟我谈谈。一天早上,我和列·斯皮尼一起到派基镇拜望他。23

我们进去时,马志尼正闷闷不乐地坐在桌边,听一个年轻人谈话。年轻人生得相当高,容貌端正漂亮,淡黄头发,这是加里波第的战友,瓦斯切洛区的英勇保卫者,罗马义勇军的领导人贾科莫·梅迪契24。还有一个年轻人坐在那里想心事,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脸色有些忧郁,显得心不在焉,这是马志尼的三人首脑之一,他的同志马克·奥列利·萨斐25。

马志尼站起身来,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脸,友好地伸出了双手。即使在意大利,这么严肃而又优美的、完全符合古典风格的脸型也是很少见的。在这张脸上,有时会露出粗暴、严厉的表情,但只是一会儿,它马上又会变得柔和、明朗。那双忧郁的眼睛中闪动着活跃的、深思的光芒;它们和额上的皱纹都显示出无穷的意志和坚强的决心。那多年的操劳,不眠的夜晚,暴风骤雨的岁月,各种强烈的情绪,或者不如说,一种强烈的情绪,以及那种狂热的、也许是禁欲主义的精神,无不在他的容貌上留下了显著的痕迹。

马志尼的态度非常单纯,非常亲切,但是统治一切的习惯是明显的,特别是在辩论中;听到针锋相对的意见,他几乎掩盖不住内心的不满,有时甚至不想掩盖。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因此对一切显示独裁权威的外在标志公开表示蔑视。那时他的声望极高。他在日内瓦自己的小房间里成天衔着雪茄,然而却跟从前教皇在阿维尼翁一样26,手里握着千万条无形的心理电报线,它们通向整个意大利半岛,控制着一切。他了解自己政党的心脏的每一次跳跃,感觉得到最微小的震动,对一切都能作出迅速的反应,以惊人的、不知疲倦的精神,对每个人和每件事发出普遍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