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尼·赫·凯切尔(1842—1847)(第6/14页)

这位姑娘充满着爱,怀着毫无保留的忠诚和驯顺,然而正是她给凯切尔造成了无穷的危害。她身上存在着无产者——尤其是俄国的无产者的一切美德和一切祸患。

从我们来说,我们带给她的危害也几乎与她带给凯切尔的一样多。

然而双方都是无意识的,在主观意图上是绝对纯洁的!

她终于毁坏了凯切尔的生活,正如孩子在好好的画面上乱涂,自以为是在美化它。在凯切尔和谢拉菲玛之间,在谢拉菲玛和我们小组之间,存在着可怕的深渊,而且两岸峭壁嶙峋,既无桥梁,也无渡口。我们与她属于人类发展过程的两个阶段,两种结构形态,世界史上不同的两章。我们是新俄罗斯的子弟,来自大学和研究院,那时正向往西方的政治光辉,在宗教上不信神,公开反对教会;她却是在旧礼仪派的隐修所,在彼得前的俄国长大的,充满了分裂派教徒的狂热信念,怀着秘密教派的一切偏见,向往着俄国古代光怪陆离的生活方式。她吃尽辛苦,才把断裂的绳子重新结在一起,因此牢牢握住这个结不放。

凯切尔已经无法逃脱,他也不想逃脱。他为过去责备自己,真心想悔过自新。谢拉菲玛的行动令他神往,使他折服,他知道,现在轮到他做出牺牲了;他的天性本来非常正直高尚,他把这种牺牲看作赎罪,毫无怨言。然而他只知道它物质的一面:忍受生活中实际的限制;至于另一方面:一个老大学生怀着席勒的理想,与一个女人同居,可是对于这个女人,不仅席勒的世界,而且一切文化世界,世俗教育的世界,都是不存在的——这种矛盾,他却从未想到过。

不管怎么说,“门当户对”的格言是完全正确的,不相配的婚姻在结婚时已播下了不幸的种子。这句话包含着许多愚昧的、傲慢的、资产者的东西,但它的实质是不错的。一切不相称中最坏的莫过于修养的不相称,唯一的挽救办法就是互相教育;但这需要两种罕见的才能:需要一方善于教育,另一方善于接受教育,这样才能一人在前引路,另一人在后跟随。然而胜利的往往是没有修养的人,沉浸在家庭琐事中,此外别无其他爱好和兴趣的人;对方给弄得昏昏沉沉,在疲劳中屈服了;不知不觉,他变得庸俗了,狭隘了,他觉得不自在,但无形的网已把他捆住,他只得安于现状。时常还有那种情况,即双方势均力敌,于是同居变成了长期的斗争,永恒的角力,两人的关系便固定在这种状态,一方要向上拉,另一方要向下拉,即维护原来的立足点,双方就这么无休无止地进行着无益的努力。这种势均力敌的斗争可以吞没生命,最坚强的性格也会给弄得筋疲力尽,终于在路上倒毙。但首先倒下的总是修养高的一方;他的审美感情在这种二重结构面前受到了深刻的侮辱,那些光辉灿烂的美好时刻给破坏了……狂热的人总是要求大家不仅接近他们,也与他们保持同样的思想和同样的宗教观念。这可以说是一种偏执心理。对于他们,在家中吸收新教徒是他们的传道和宣传工作的继续;如果别人不理解他们,尤其是不愿理解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幸福感便破灭了。

对成熟的妇女进行补课,是非常困难的,在同居不是爱情关系的开始,而是它的终结的场合,尤其困难。那种由一时的轻薄、草率开端的关系,很少能超越卧室和厨房的范围。共同的家庭建立太迟了,这里已谈不到学习,除非有什么可怕的灾祸惊起了沉睡的、但还能苏醒的心灵。大多数小妇人23永远不会变“大”,永远不会同时既是妻子又是姐妹。她或者是情妇兼卖淫妇,或者是厨娘兼情妇。

同居在一所屋子中,这件事本身就是危险的,婚姻的一半即在这上面毁灭。两人厮守在一起,彼此这么接近,什么都一览无余,毫无遮盖,于是花冠上的花在不知不觉中一朵朵凋谢了,那诗情画意也消失了。但教育程度相等,还能在许多方面弥补这种缺陷。如若不然,空闲的时间又太多,没有那么多废话好讲,也不能天天商量家务或谈情说爱,这时,如果这个女人是介乎姬妾和女仆之间的一类人物,是肉体上接近而思想上疏远的那种人,那么能把她怎么办呢?白天不需要她,她却非在这儿不可;丈夫关心的事,她无从关心,丈夫不关心的流言蜚语,她却对他喋喋不休。

没有受过教育的妇人与受过教育的丈夫一起生活,使我想起大利拉和参孙24:她可以使他丧失力量,他却永远无法在她面前自卫。哪怕用饭很迟,哪怕十点就上床,在用饭和上床之间还是隔着一大段时间,这时你既不想再做什么,又不想睡觉,而衣服已经清点过了,账目也审查过了,于是就在这几个钟头,妻子把丈夫拉进了烦琐的事务中,拉进了自寻烦恼、说长道短和搬弄是非的世界。这不能不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