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章 对立面

斯拉夫派和泛斯拉夫主义——霍米亚科夫,基列耶夫斯基弟兄,康·阿克萨科夫——彼·雅·恰达耶夫

是的,我们是对立的,但这种对立与众不同。我们有同样的爱,只是方式不一样……我们像伊阿诺斯1或双头鹰,朝着不同的方向,但跳动的心脏却是一个。2

《警钟》第90期(纪念康·谢·阿克萨科夫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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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己的伙伴,我们还有对立面,那些我们友好的敌人3,或者准确些说,敌对的友人4,这就是莫斯科的斯拉夫主义者。

我们之间的争论早已结束,我们也已互相伸出了手;但是在40年代初,我们的对立是不可避免的——为了忠于各自的原则,必须这么做。他们对我国历史童年时代的幼稚崇拜,我们本可置之不问,但由于把他们的正教精神看得过于认真,由于他们在宗教上的偏执情绪(它表现在两个方面,即对科学和对分裂派的态度上),我们觉得必须起而反对他们。我们认为,他们的学说是给沙皇涂抹的新的圣油,给思想加上的新的锁链,也是良心向拜占庭教会奴役制度发出的新的投降书。

我们长期不能理解俄罗斯民族及其历史,这是斯拉夫派造成的恶果。他们那种圣像画式的理想和神香的烟雾,妨碍了视线,使我们看不清民族的风习和农村生活的基础。

斯拉夫派的东正教,他们那种复古的爱国主义,那种过甚其词的、排外的民族感情,是走向相反极端的结果。他们的观点的重心,它的真正精神和本质方面,根本不在于东正教和独特的民族性,而在于俄罗斯生活的那些原始因素,这是他们从人造的文明的肥料下挖掘到的。

民族性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保守思想,它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传统,对抗外来的影响。它含有犹太人的种族优越性观念,贵族对纯正血统和世家门第的自我吹嘘。民族性作为旗帜,作为战斗口号,只有在争取民族独立,推翻外来压迫的时候,才带有革命的光辉。因此民族感情及其一切夸张之辞,在意大利和波兰是充满诗意的,然而在德国却是卑鄙的。

向我们证明我们的民族性,比向德国人证明他们的民族性更为可笑,因为连咒骂我们的人也并不怀疑它的存在,他们因恐惧而憎恨我们,但不能像梅特涅5之否定意大利一样否定我们。我们需要用民族性来对抗德国化的政府及一切丧失民族气节的人。这种内部斗争不可能达到史诗规模。斯拉夫主义作为一种流派,一种特殊的学说,它的出现完全合乎逻辑;但是如果它赤手空拳,另外没有东正教的神幡作旗帜,没有《家训》6及彼得大帝前纯粹俄国式的艰苦卓绝的生活作理想,那么斯拉夫派只是另一时代留下的一群古怪的魑魅魍魉。他们的力量和前途不在那里。他们的宝物可能藏在教堂古色古香的神器中,但它的价值不在于容器,也不在于形式。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把它们分开。

谈到本国的历史,我又想起了同一种族的其他各国。我们的斯拉夫派对西方的泛斯拉夫主义持同情态度,认为这是同一事物和思潮,忘记在那里排外的民族主义才是深受外来压迫的民族的呼声。西方的泛斯拉夫主义诞生之初,即为奥地利政府当作保守的一步而加以接受。它在风雨如晦的维也纳会议7时期获得了发展。这是一切复古和复旧的时期,形形色色的拉撒路,新死的和发臭的僵尸还魂的时期。这时出现了日耳曼主义,鼓吹要重建巴勃罗萨8和霍亨斯陶芬王朝9的“太平盛世”,同时也出现了捷克的泛斯拉夫主义10。各国政府欢迎这一动向,它们本来就鼓励各民族间的仇恨。人民群众重又按种族关系结合,种族的纽带收得更紧了,改善生活环境不再成为普遍的要求。国境变得更难跨越,民族间的联系和同情逐渐中断。理所当然,得以抬头的只是民族性中消极无为、软弱无力的方面,而且它们的活动只能限于考古性的学术研究和词源学上的论争。在米兰和波兰,民族性不可能局限于文字之争,因而它遭到了百般限制。

捷克的泛斯拉夫主义激发了俄国的斯拉夫种族观念。

斯拉夫主义或俄罗斯主义,不是作为一种理论,一种学说,而是作为一种被侮辱的民族感情,一种模糊的回忆和忠贞的本能而出现的,这是对风行一时的外国影响的反抗,这种影响从彼得一世割下第一把胡须的时候就开始了11。

对彼得堡恐怖主义教化的反抗从未间断;反抗者被处死,被肢解,被挂在克里姆林宫的雉堞上,由缅希科夫12和沙皇的其他“少年兵”13当场射杀,这便是那些叛乱的狙击兵14的命运——被投进彼得堡要塞的监狱中毒死,这也是阿列克谢太子15的遭遇。后来,这种反抗又表现为彼得二世时期的多尔戈鲁基集团16,比龙时期的反德情绪17,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的普加乔夫起义,在普鲁士霍尔斯泰因家的彼得三世18当政时期,它还表现在叶卡捷琳娜二世这位德国东正教徒19本人身上,也表现在依靠当时的斯拉夫派登上皇位的伊丽莎白女皇身上20——莫斯科居民以为她加冕之时,会杀尽一切德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