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利亚济马河上的弗拉基米尔(1838—1839) 第二十三章(第2/8页)

“您放心,我马上一切照办。”阿尔卡季回答,快步跑进了屋子。

我们在小巷里来回走了大约半小时,便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婆子匆匆忙忙、东张西望地来了,这就是那个在1812年为我向法国兵讨面包的勇敢使女,我们从小叫她科斯坚卡。老婆子双手捧住我的脸亲吻。

“那么你终于飞来啦,”她说,“唉,你这大胆的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安生啊,这么胡闹,把小姐吓了一跳,差点没有晕倒。”

“回信呢,有没有带来?”

“有,有,瞧,好急的性子!”她给了我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用颤抖的手写的几个铅笔字:“我的天,难道这是真的——你在这里?明早五点多我等你,真不能相信!难道这不是梦吗?”

骠骑兵重又把我交给了勤务兵保护。到了五点半,我已靠在路灯柱子上等凯切尔,他已从边门溜进公爵夫人家。我不想谈我靠在柱子上等待时心情的变化,这纯粹是内心的活动,是无法描摹的。

凯切尔向我挥手。我走向边门,一个已经长大的小厮陪我进屋,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我到了前室,从前我曾打着哈欠走进这里,现在却准备跪下去吻每一块地板了。阿尔卡季把我领进客厅后走了。我疲惫不堪,倒在沙发上,心突突乱跳,头脑发痛,而且很害怕。我拖长了叙述,好让这些回忆多逗留一会儿,虽然我看到,文字并不足以表达它们。

她进来了,穿着一身素白衣服,显得光彩夺目,十分美丽。三年的离别,斗争的经历,使她的容貌和表情变得成熟了。

“这是你。”她说,声音平静而亲切。

我们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幸福的表情在她眼睛中变成了痛苦。也许,欢乐的感觉发展到顶点,就会出现痛苦的反应,因为她也对我说:“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呀?”

我握住她的手,她用另一只手支着下颌,我们彼此没有谈什么……简短的句子,两三件往事,信中的话,关于阿尔卡季、骠骑兵和科斯坚卡的几句废话。

接着保姆走进屋子,说我该走了,我没有反对,站了起来,她也没留我……心中充满了要说的话。但是多讲一句,少讲一句,讲短一点,讲长一点,对眼前这丰富的内心而言,反正都一样……

到了城外之后,凯切尔问我:

“怎么样,你们决定什么没有?”

“没有。”

“你不是与她谈过了吗?”

“没有谈这件事。”

“她同意吗?”

“我没有问——当然,她是同意的。”

“见鬼,你的行动像小孩或疯子。”凯切尔说,扬起了眉毛,气得直耸肩膀。

“我会给她写信,然后写信给你,现在,再见吧!喂,快跑!”

外面是融雪天气,松软的雪有些地方发黑了,两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三三两两的村落在远处忽隐忽现,炊烟一缕缕升起,然后月亮冉冉上升,月光异样地照射着一切。只有车夫在我身边,但我还是仿佛与她在一起,仿佛她还在眼前;道路,月亮,林中的空地,似乎与公爵夫人的客厅混成一片。多么奇怪,我记得保姆和阿尔卡季,甚至送我到门口的使女的每一句话,偏偏不记得我对她说了什么,她又对我说了什么。

两个月在不断的忙碌中过去了,我得准备钱,弄到出生证;我发现它在公爵夫人手里。一个朋友3靠行贿、说情、请警官和文书喝酒,总之,用不正当手段,从宗教事务所替我另外弄了一份。

一切就绪之后,我们,也就是我和马特维动身了。

5月8日黎明,我们到了莫斯科前面最后一个驿站。车夫去要马了。气候沉闷,雨淅淅沥沥下着,似乎还会出现雷电,我没有下车,催车夫快些。车篷外一个人在说话,声音有些奇怪,尖尖的,慢条斯理,像哭一样。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外面,她脸色苍白,瘦瘦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这是乞儿。我给了她一个小银币,她乐得哈哈直笑,然而非但不走,反而爬到驾车座上,对我唠唠叨叨讲些不连贯的话,眼睛盯着我的脸。她目光浑浊,怪可怜的,头发一绺绺披在面上。她那副生病的样子,那些不可理解的语言,在曚昽的曙光中引起了我一种神经质的不安心理。

“这家伙就爱这么装疯卖傻,是个小癫婆。”车夫说。“你往哪里爬?我抽你一鞭子,你才知道厉害呢!我真的要抽呢,你这捣蛋鬼!”

“你骂什么,关你什么事。你瞧,老爷还给了我一个银币呢,我碍你什么啦?”

“给了你钱,你就滚你的,回树林待着。”

“带我走吧,”小女孩望着我央求,“真的,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