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二章

审讯——老戈利岑——小戈利岑——斯塔阿尔将军——宣判——索科洛夫斯基

……然而闲话少说,我们的案子侦查得怎样,进行得怎样了呢?

新委员会像老委员会一样,对案件感到棘手。警察监视了我们很久,但操之过急,热心过头,等不及掌握确凿证据便下手捉人,结果干了傻事。他们派了个退伍军官斯卡里亚特卡来引诱我们上钩,搜集材料。我们小组的每一个人,他几乎都认识了,但我们很快识破了他的真面目,疏远了他。其他青年,大多是大学生,不如我们谨慎,但这些人与我们没有任何重要联系。

一个学生为了庆祝自己大学毕业,在1834年6月24日设宴招待他的朋友。我们不仅没有一人参加,而且没有人被邀请。这些年轻人喝多了酒,便开始胡闹,跳玛祖卡舞,还一起合唱了索科洛夫斯基那首著名的歌曲1:

俄国大皇帝,

一命归西天;

医生动手术,

剥开他肚皮。

全国办丧事,

家家哭嚎啕;

接位是哪个?

康斯坦丁丑八怪。

皇帝想享福,

不管人间事;

奏折写上天,

要求禅帝位。

天主读奏折,

发了慈悲心;

送来尼古拉,

一个大坏蛋。

晚上,斯卡里亚特卡忽然想起,这天是他的命名日,又编了个故事,说他刚卖掉马,占了便宜,想请大家上他家喝酒,他答应开十二瓶香槟招待这些大学生。大家去了,香槟也开了,主人喝得摇摇晃晃,提议再唱一次索科洛夫斯基的歌。唱到一半,门开了,齐恩斯基带着警察走进了屋子。这一切是粗鲁的,愚蠢的,笨拙的,同时也是失败的。

警察想捉我们,只得捕风捉影,捏造罪证,从五六个人的案子株连了二十个无辜的人。

俄国警察是不怕丢脸的。过了两个礼拜,我们被捕了,理由是跟宴会事件有关。在索科洛夫斯基家查到了萨京的信,在萨京家查到了奥加辽夫的信,在奥加辽夫家查到了我的信,然而事情还是不得要领。初审毫无结果。皇上对第二个委员会寄托了极大希望,从彼得堡派出了最得力的特务之一亚·费·戈利岑来当审判官。

这号人物在俄国也是不多的。属于这一类的有第三厅的著名头子莫尔德维诺夫2,维尔诺大学校长佩利坎3,几个日耳曼族官员和卖身投靠的波兰人4。

但不幸的是,这么一个异端审判庭,却派了莫斯科城防司令斯塔阿尔作它的首席法官。斯塔阿尔是心直口快的军人,勇敢的老将,他分析了案情,发现它是由两个方面构成的,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内在联系:庆祝宴会的案件,有关人员应由警察给予惩处;但另一部分人,天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被捕的,他们的全部罪证不过是一些尚未明确表示过的意见,根据这些定罪是困难的,也是可笑的。

斯塔阿尔的观点遭到了小戈利岑的反驳。他们针锋相对,争得面红耳赤;老将军一怒之下,用军刀捶着地板,说道:

“我看您与其荼毒生灵,不如奏请皇上封闭所有的中学和大学,免得其他人继续受害。您可以随心所欲乱干,但我不能跟着您造孽,我的脚绝不再踏进委员会。”

说完,老头儿就匆匆离开了大厅。

这件事当天就有人报告了皇上。

早晨当司令去汇报时,皇上问他为什么不愿再涉足委员会?斯塔阿尔讲了理由。

“真是废话,”皇帝反驳道。“跟戈利岑吵嘴,不害羞吗?我希望你照旧到委员会去。”

“皇上,”斯塔阿尔回答,“请怜惜我的白发吧,我活到这年纪没有一个污点。我的忠心,陛下是知道的,我的血、我的余年都属于陛下。但这件事关系到我的荣誉——我的良心反对委员会中所干的事。”

皇上皱起了眉头,斯塔阿尔告退了,从此没再踏进委员会。

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是不容丝毫怀疑的,它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尼古拉的性格。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如果一位他不否认是德高望重的人,一位勇敢的将军,功绩累累的老臣,这么不肯让步,要求顾全他的名誉,那么可想而知,案件不是毫无问题的。至少应该把戈利岑召来,命令斯塔阿尔当着他的面说清案情。他不这么做,却下令对我们严加看管。

斯塔阿尔一走,委员会里只剩了敌视被告的人,而碌碌无能的谢·米·戈利岑是它的主席。这个老头子在工作九个月之后,还是像九个月前开始的那天一样,对案情一无所知。他始终保持着庄严的沉默,极少提出意见,每次审问结束,照例问一声:

“可以让他走了吗?”

“可以。”小戈利岑回答,于是老先生就神气活现地对受审者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