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追击第三天(第2/5页)

他做出了许诺,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劈开蓝天,稳稳地降到甲板上。

全部小艇准时下水了,但是,当亚哈站在自己的艇尾上,正悬荡着要往下降的时候,他向大副挥挥手——大副这时正在甲板上握着一根滑车索——吩咐他停下来。

“斯塔巴克!”

“先生?”

“这次航行中这是我的灵魂第三次出发,斯塔巴克。”

“是的,先生,是你执意要这样做的。”

“有些船出港之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斯塔巴克!”

“这是事实,先生,极可悲的事实。”

“有些人死于退潮,有些人死于浅水,有些人死于洪水;——我现在觉得像一头涌到最高点的巨浪,斯塔巴克,我老了;——和我握握手吧,老兄。”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他们的眼睛凝视着对方,斯塔巴克的泪水沾在脸上。

“啊,我的船长,我的船长!——高贵的心——别去——别去!——看,这是一个勇敢者的哭泣,可见这劝告多么让人痛苦!”

“放下去吧!”亚哈甩脱大副的手,叫道,“水手们准备!”

马上,这艘小艇便贴着船尾划走了。

“鲨鱼!鲨鱼!”从大船低处的舷窗口传来一阵叫声,“啊主人,我的主人,回来吧!”

但是亚哈什么都没有听见,因为那时他抬高了自己的声音,小艇跃向前方。

然而,那阵叫声没有喊错;因为他刚刚离开大船,一大群鲨鱼,仿佛从大船下面的黑水中涌起来一般,每当木桨点水,便恶毒地咬啮起桨叶来;就这样,它们伴随着小艇,边游边咬。在熙熙攘攘的海域,捕鲸小艇遇到这种情况并不稀奇。鲨鱼有时显然颇有先见之明,它们跟随着小艇,就和在东方的行军队列的旗帜上盘旋的秃鹰一样。但是,从发现白鲸以来,这是“裴阔德号”观察到的第一批鲨鱼;是不是因为亚哈的水手都是虎黄色的蛮子,在鲨鱼闻来,他们身上更有一股子麝香味——大家都知道,这种味道有时会吸引鲨鱼——无论究竟原因如何,这群鲨鱼似乎只跟着一艘小艇,却没有骚扰其他的小艇。

“铁打的心!”斯塔巴克喃喃说道,凝视着船边,目光追逐着那艘逐渐消失的小艇,“面对那种景象,你还能夸口勇敢吗?——在一群贪婪掠食的鲨鱼中间放下你的小艇,让它们在后面跟着,张大嘴追着,而且这还是生死攸关的第三天?——因为把这三天算作一次不停顿的紧张追逐,第一天是早晨,第二天是中午,而第三天就是黄昏,也是这件事情的结尾了——无论这结尾会是个怎样的情况。啊!我的上帝!这是什么东西,射穿了我的心,让我如此可怕地镇静,又有所期待——让我颤抖得无法移动!未来的事物在我前面游动,仿佛是空虚的轮廓与骨架;不知怎么,所有的过去变得模糊了。玛丽,我的妻子!在我死后,你将变得黯淡无光;儿子,我似乎看到你的眼睛奇妙地发蓝。人生最奇异的难题似乎都变得清晰了;但是,还有片片乌云从中掠过——是我的旅程行将结束了吗?我的双腿虚弱无力;好像站了一整天的人。摸摸你的心——它还在跳动吗?振作起来,斯塔巴克!——摆脱它——行动,行动!大声叫吧!——桅顶上的人!你们看见我儿子在山冈上挥手了吗?——疯了;——上面的人!——放亮眼睛盯住那些小艇!——好好注意那头大鲸!——嚯!又来了!——把那只鹰赶走!看!它在啄——在撕扯风信旗——”他指着主桅冠上飘舞的红旗,“哈!它叼着它远走高飞了!——那老头子现在何处?亚哈啊,你可曾看见这番景象!——真叫人发抖,叫人发抖!”

几艘小艇还没有走远,就见桅顶上传下来一个信号——一条胳膊向下一指,亚哈知道鲸鱼已经下潜了;但是,他想在它下一次升起时靠近它,便将小艇稍稍偏离大船的航线,继续前进;那些着了魔的水手意味深长地沉默着,只有迎头而来的大浪一下下捶打着艇首。

“钉吧,钉你们的钉子吧,你们这些大浪!一直把钉头敲平为止!你们只不过在敲打一件没有盖子的东西;棺材和灵车都和我无关——只有麻绳才能杀得了我!哈!哈!”

突然,周围的水面慢慢涌起许多大圆圈来,随后,快速地隆起,仿佛一座水下的冰山从一旁冒了出来,迅速升上水面。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响起,一种发自水下的嗡鸣,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时,一个巨大的形体,浑身拖曳着长长的绳索、标枪和鱼枪,纵向倾斜着射出海面。它笼罩在一层低垂的薄雾中,在闪烁虹彩的空中停顿了片刻,又扑通一声落回海里。被压碎的海水溅起三十英尺之高,像许多喷泉闪烁了片刻,又一阵雪花般散落下来,在水面上留下奶油色的圆圈,像新鲜的牛奶围绕在大鲸那大理石一般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