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二章 阿萨西斯的树荫处(第2/2页)

现在,在阿萨西斯树林中,在那架绿色的、运转不停的织机中,那具巨大的、备受尊崇的白色骨架懒洋洋地躺着——一个体格庞大的懒汉!然而,由于有编织不停的碧绿经线和纬线在它周围交织不停地嗡鸣,这个大懒汉似乎就成了那个巧妙的编织者;它的全身都织满了葡萄藤;一月又一月,它变得更绿,更清新;可它本身依然只是个骷髅。生命包裹住死亡;死亡支撑起生命;严酷的神与年轻的生命结合,从而诞生了满头卷发的荣耀。

且说,我与王室的托朗郭一起去探访这头奇妙的大鲸时,见那脑壳成了一个祭坛,在从前真正喷出水柱的地方升起了人工烟雾,我惊叹这位国王竟把一座小礼拜堂当成了艺术品。他大笑起来。但是,我更惊奇的是,祭司们竟然发誓,那喷烟是真的。我在这具骨架前踱来踱去——把葡萄藤拨开——挤进肋骨里面去——拿着一团阿萨西斯麻绳,在它众多曲折、荫蔽的柱廊和凉亭之中转来转去,漫游了好一阵子。但是,我的麻绳很快就放完了,我循着它退回来,从我进去时的那个开口出来。我没在里面看见任何活物,那里一无所有,只有骨头。

砍了一根碧绿的量竿,我再次扎进了骷髅架。那些祭司从脑壳的箭头状裂缝中看到我在量最后一根肋骨的高度。“怎么啦!”他们叫喊道,“你竟敢量我们的神!那是我们的事。”“是的,祭司们——那么,你们量它有多长?”但是,他们随即就尺寸问题激烈地争论起来;他们用码尺彼此敲着对方的脑袋——弄得那只大脑壳也发出了回声——抓住那个幸运的时机,我迅速完成了我的测量任务。

我现在打算把这些量来的尺寸摆在你面前。可首先应该记下一笔,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随心所欲把这些尺寸乱说一通的自由。因为你可以请教那些骷髅权威,来验证我是否精确。他们告诉我,在英国的捕鲸港口赫尔,有一家鲸鱼博物馆,那里有几头非常棒的脊鳍鲸和其他鲸类的标本。同样,我听说在新罕布什尔州的曼彻斯特博物馆,有号称“美国唯一完整的格陵兰鲸或河鲸的标本”。此外,在英国约克郡一个叫作伯顿·康思泰博的地方,一位克利福德·康思泰博爵士拥有一头抹香鲸的骨架,但只是中等大小,绝没有我的朋友托朗郭国王那头成年大鲸那般巨大。

就这二者的情况而言,这两头搁浅鲸鱼所剩下的骨架,最初都是以类似的理由成为它们所有者的财产的。托朗郭国王占有它是因为他想要它;而克利福德爵士是因为他是当地的领主。克利福德爵士的鲸骨架全身都是人工铰接起来的,如此一来,就成了一个巨大的五斗橱,它的所有骨洞你都可随意开关——把它的肋骨张开,像一把巨大的扇子——也可以整天坐在它的下巴上荡秋千。它的有些活板门和百叶窗还上了锁;一个侍从腰间挂着一串钥匙,领着参观者到处转转。克利福德爵士还想到了收取费用,看一眼脊柱的回音廊,收费两便士;听听小脑洞里的回声,收费三便士;从它的额头无以伦比地一窥全貌,收费六便士。

我现在准备记下来的骨架尺寸,是从我的右胳膊上逐字抄写下来的,我把它们都文在右臂上了;在我狂热地四海飘零的那段时间,没有其他安全的方式来保存这些珍贵的统计数字。但是,由于空间紧缺,而且我还希望把我身体的其他部位留给一首当时构思的诗——至少得留下一块没有文身的地方——我便没有为那几英寸几英寸的零头自寻烦恼;实际上,这种几英寸的零头根本无需计入一头大鲸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