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航海图(第2/2页)

现在,“裴阔德号”从楠塔基特启航时正是赤道季节的开始。船长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完成那么遥远的航行,向南绕过合恩角,再向南行驶六十度纬度,及时抵达赤道太平洋,展开巡航。所以,他必须等待下一个赤道季节。而“裴阔德号”提前出航,也许是亚哈的正确选择,是出于对这种局面的远见。因为,这样一来,在他前面就有了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空档,这段时间便不至于在岸上急不可耐地煎熬,他可以进行天南海北的猎捕;万一白鲸偶然在远离它定期捕食场之外的海域度假,它那有皱褶的前额就有可能出现在波斯湾、孟加拉湾、中国海或是它的同类经常出没的其他海域。所以,季节风、潘帕斯草原风、西北风、非洲干燥的热风、信风,总之随便什么风,除了地中海西部的东风、阿拉伯和北非沙漠地带令人窒息的沙尘强风,都有可能把莫比·迪克吹进“裴阔德号”迂回曲折的环球航行所形成的遍及全世界的航迹之中。

即便承认这一切,然而谨慎和冷静地考虑,这个主意似乎也不过是疯狂而已。在广阔无垠的大洋之中,一头孤零零的鲸鱼,即便遇见了,你以为就能把它单独认出来吗,那不就像是在君士坦丁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认出一个白胡子回教教规权威一样吗?是的,莫比·迪克独特的雪白前额和雪白的背峰,是绝不会搞错的。而且,难道我没有给这头鲸打上标记吗,亚哈会这样自言自语地说,在钻研他的海图直到半夜以后,他会陷入沉思——打上了标记,它还逃得了吗?它那阔鳍已经穿了洞,成了一把扇子,就像一只迷途羔羊的耳朵!就这样,他那疯狂的思想气喘吁吁地跑个不停,直到疲倦和虚弱将他淹没,他便会去甲板上,试图在户外恢复精力。啊,上帝!这个恍惚出神的人在忍受着怎样的折磨,一种尚未实现的复仇的欲望在怎样消耗着他。他睡觉时也会紧握双手,醒来时血淋淋的指甲陷在掌心的肉中。

夜晚的梦境生动得难以忍受,往往让他筋疲力尽,迫使他爬下吊铺,到了白天,紧张的思想又整天折磨着他,在疯狂的冲突中,它们一刻不停地在他燃烧的大脑中转来转去,甚至他心脏的跳动也成了难以忍受的痛苦。那时,就像过去时有发生的那样,这些精神上的煎熬将他的生命连根拔起,抛向空中,他的体内似乎张开了一道裂谷,从中射出分叉的火焰和闪电,该死的群魔引诱他跳下去,加入它们的行列;每当他内部的这座地狱在他脚下张开大嘴,整个船上就会听到一声狂叫,亚哈就会眼睛冒火,从船长室里冲出来,仿佛从着火的床上逃离一般。不过,这些也许并不表明他内心怀着难以抑制的软弱,也不是被他自己的决心吓坏了,而只是最为清楚地表明了这种决心的强度。因为,在这样的时刻,疯狂的亚哈,这有条不紊、决不妥协、坚定不移的白鲸猎人,让这个亚哈回到他的吊铺上去的,并不是把他吓得跳下吊铺的那种力量。后者是永恒的、活生生的本性,或者是他的灵魂。在入睡的时候,灵魂暂时与具体体现它的大脑分离,而在其他时候,大脑把灵魂当作外部工具或媒介,灵魂自然会试图摆脱与它粘在一起的炽热的疯狂,此时此刻它们已经不再是一体的了。但是,因为大脑不与灵魂结盟便不会存在,所以就亚哈的情况而言,大脑所有的念头和幻想都必须服从于一个至高无上的目的;那个目的以其根深蒂固的意志,迫使自己对抗众神和魔鬼,成为一种自称自许、独立不羁的存在。不,当与之相连的通常的活力免于受到无缘由的不请自来的惊吓,这个目的就会顽强地生长和燃烧。因而,当那个看似亚哈的人冲出他的舱房,从肉眼中射出饱受折磨的神色,此时却只是一具空壳,一个没有形体的梦游人,一道活跃的光线,诚然如此,但是没有可以着色的对象,它自身只能是一片空白。上帝保佑你,老人家,你的思想在你内部造就了一个生物。强烈的愿望使这个老人成了普罗米修斯,一只兀鹰永远在啄食他的心脏,那兀鹰正是他自己创造的那个生物。

注13 以上所述有幸得到一八五一年四月十六日华盛顿国家气象台莫里中尉所发布的一份官方通告的证实。依据该通告,的确有这样一张海图似乎正在完善之中;而且有些部分已经在通告上发表。“该海图把大洋分成经纬度各五度的若干区域;每区垂直分成十二栏,代表十二个月份,又有三条水平线划分成三小区;一个小区标明各区在本月逗留的天数,另两个小区标明看到抹香鲸或露脊鲸出水的天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