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船长室的餐桌(第2/3页)

还有一件事。弗拉斯克是最后一个下来用餐的人,却是头一个离开餐桌的。想想吧!这样一来,弗拉斯克的就餐时间便卡得相当紧张了。斯塔巴克和斯塔布都比他先吃,他们又都有懒洋洋落在他后面离开餐桌的特权。斯塔布虽然只比弗拉斯克高一级,如果他碰巧没有什么胃口,很快就显示出要结束用餐的迹象,那么弗拉斯克就必须起身离开,他那天就会吃不上三口饭;因为要是斯塔布先于弗拉斯克回到甲板,那可是触犯了神圣的天条。因此,弗拉斯克曾经私下里承认,从他跻身高贵的长官之列的那一刻起,他或多或少就不知道不挨饿是什么滋味了。因为他吃的东西不太能解饿,反而让他永远有一种饥饿之感。弗拉斯克想,和平和满足已经永远与自己的胃无缘了。我是个长官,但是,我是多么希望能和过去当水手时那样,在前船楼里攥着块老牛肉。眼前就是升官的结果;就是荣誉的虚妄;就是生活的疯狂!此外,如果“裴阔德号”上的普通水手对弗拉斯克的长官地位心怀嫉妒,他只需要在就餐时间去到船尾,在船长舱的天窗上偷偷看上一眼弗拉斯克,看看他怎样呆若木鸡地傻坐在可怕的亚哈面前,就能获得足够大的复仇的快感了。

现在,亚哈和他的三个副手组成了“裴阔德号”船长室的首桌。他们离开时的顺序与进来时正好相反,这之后,无精打采的小厮将帆布桌布清理干净,或者毋宁说是匆匆恢复原状。然后,三个标枪手便被叫来用餐,他们是这残羹剩菜的承袭人。他们将高贵显赫的船长室变成了仆人的临时食堂。

船长在座时那种难以忍受的拘束和无以名状的无形的盛气凌人,与这些下等人标枪手就餐时全然的无忧无虑、安逸自在、几乎是狂乱的民主气氛,构成了奇异的对比。他们的上司,船长的那三位副手,似乎很害怕自己上下颚的张合会发出动静,而这些标枪手们咀嚼起食物来,却是津津有味,甚至吧唧吧唧作响。他们吃起饭来像贵族老爷;他们填满自己的肚子就像整天装香料的印度船。奎奎格和塔什特戈的胃口都大得惊人,残羹冷炙根本填不满他们的肚皮,脸色灰白的汤团小子往往要送上一大坨又硬又咸的腌牛肉,就像是从结实的公牛身上直接挖下来的。汤团要是不太积极,没有敏捷地又蹦又跳地去张罗,塔什特戈就会以一种不够绅士的方式,用叉子掷他的后背,就和用标枪一样,催他快去。有一次,达戈突发奇想,一把抓住这汤团小子,要让他长点记性,把他头朝下塞进一个大空盆里,塔什特戈则拿着餐刀,绕着他的脑袋画圈,做出准备剥皮的样子。这个面包脸的小厮,破产面包师和医院护士的后代,是个天生胆小怕事、浑身哆嗦的小家伙。每天要面对亚哈那阴沉可怕的嘴脸,还要定时伺候这三个闹腾的野人,他全部的生活就是整天胆战心惊地打哆嗦。通常情况下,在给标枪手们端上所有需要的东西之后,他就赶紧回到隔壁的小食品贮藏室去,逃脱他们的魔爪,恐惧地透过门缝窥视他们,直到一切结束。

看着奎奎格坐在塔什特戈对面,将他锉刀似的牙齿对着那印第安人的牙齿,可谓一个景观了;达戈打横坐在地板上,因为他要是坐在凳子上,他那插着灵车羽毛的脑袋就会顶到低矮的舱梁;他那庞大的四肢一动,那低矮的舱身便会震动,如同船上装运了一头非洲大象。但是,尽管如此,这个魁伟的黑人饮食极其节制,更不用说挑食了。这么少的几口食物就能让他宽厚、雄伟、超凡的身躯充满活力,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不过,毫无疑问,这个高贵的蛮子饱餐畅饮了大气中丰富的养料,通过翕张的鼻孔吸收了宇宙间的生命精华。巨人不是用牛肉、面包造就和滋养的。但是,奎奎格吃东西时有着一个凡人的粗野,嘴巴吧嗒吧嗒直响——真是令人厌恶——声音之大,使得抖个不停的汤团小子几乎要查看下自己,看看他那细胳膊上有没有留下齿痕。而每当塔什特戈高声叫他出来,要剔他的骨头,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厮就会立马陷入瘫痪状态,将食品室里悬挂在他周围的器皿全都碰碎。这些标枪手随身在口袋里揣着磨石,用来磨标枪和其他武器,晚餐时他们会炫耀地拿出来磨餐刀,那呲呲的磨刀声更是让可怜的汤团不得安宁。他怎能忘记,在岛上的时候,奎奎格肯定在纵情欢宴的时候不小心杀过人。天哪!汤团!一个白人侍者要去伺候食人生番,可真是难为啊。他胳膊上挽的不应该是餐巾,而应该是盾牌。不过,这三个海上勇士会按时起身离开,这让他大为开心;在他轻信的、满是幻觉的耳朵听来,他们每走一步,所有好斗的骨头都会在身体里叮当作响,像摩尔人鞘里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