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布道(第2/4页)

“‘谁在那儿?’,正在桌前忙碌的船长叫道,他正在忙着为海关整理文件——‘谁在那儿?’哦!那无害的问话几乎将约拿撕裂!片刻间他几乎转身再次逃走。但是他恢复了镇静。‘我想乘这艘船去他施;你们多久才能启航,先生?’迄今为止,忙碌的船长还没有抬头看过约拿,尽管他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可是一听到约拿那空洞的声音,他就投过来审视的目光。‘我们下一次涨潮时启航。’最后他慢条斯理地回答说,一边还在专心地注视着约拿。‘不能尽快吗,先生?’——‘对于任何正儿八经的旅客这都已经够快的了。’哈!约拿,那是又一下刺痛,但是他迅速转移了船长的注意力。‘我要乘您的船旅行,’他说,‘旅费是多少?——我现在就付。’船友们,《圣经》上对此有过特殊交代,在这段历史上这是件不可忽视的事情,在开船前‘他就给了船价’。结合上下文来看,这里边是意味深长的。

“现在,船友们,这位船长已经凭自己敏锐的眼光识破了约拿身上有罪,但是对钱财的贪婪蒙蔽了他的良知。在这个世界上,船友们,付得起费用的恶人可以畅通无阻,不需要护照;而正直的人,如果一文不名,也要到处受挫。于是,在对约拿做出判断之前,船长准备先探一探他钱包的底儿。他的要价是正常的三倍;约拿也接受了。这时船长就知道约拿是个逃犯了;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决定帮助约拿逃跑,因为有金子开路。当约拿当众拿出他的钱袋,谨慎的船长依然满怀疑虑。他把每块硬币都吹吹弹弹,看是不是伪币。他嘟囔道,的确不是个造假币的;于是约拿的旅程便被安排妥当。‘我的特等舱怎么走,先生,’约拿这时说,‘我旅途劳顿,需要休息了。’‘你看起来的确需要睡觉了,’船长说,‘你的房间就在那边。’约拿进到舱中,想把门锁上,可锁孔里没有钥匙。听到他笨手笨脚地在那里摸索,船长不禁暗自好笑,嘟囔说牢房门从来不许从里面上锁的。穿着衣服,满身尘土,约拿一头倒在铺位上,发现这小头等舱的棚顶几乎就压在他的前额上。空气稀薄,约拿喘息起来。随后,在这个沉在船的吃水线以下的逼仄的洞穴里,约拿强烈预感到了那个窒息的时刻,也就是鲸鱼把他幽禁在鱼腹最为狭窄处的时候。

“一盏吊灯用螺丝固定在舱壁的一根轴上,在约拿的房间里轻轻摇摆;船体由于最后几捆货物的重量而向码头一侧倾斜,那盏灯还在燃着,在轻微地摆动,仍与房间保持着一个相应不变的倾斜度,尽管事实上,它本身绝对是垂直的,可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使得周围倾斜得更厉害了。这灯让约拿惶恐不已;他躺在床上,饱受折磨的眼珠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周围,这个迄今为止胜算在握的逃亡者发现,他不得安宁的目光找不到避难所。那盏灯的矛盾之处越来越让他恐惧。地板,天花板,侧壁,全都是歪斜的。‘啊!我的良知也这样悬着呢!’他呻吟着说,‘让它笔直朝上吧,让它燃烧吧,我灵魂的舱室已歪斜不堪!’

“像一个人在彻夜的纵酒狂欢之后赶快上床,仍然头脑晕沉,可是良知还在刺痛着他,如同罗马人的赛马一样,跑得越快,骑手的钢马刺就刺得越深;他置身于那种悲惨的处境,在晕眩的痛苦中辗转反侧,祈祷上帝让他死掉,直到那阵痉挛过去;终于,在悲哀的昏乱中他感觉到一阵深沉的睡意悄然而来,就像一个流血至死的人,因为良知就是伤口,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止血;就这样,约拿在床上经过剧烈的挣扎,他那古怪沉重的悲哀将他拖进了睡眠深处。

“这时,海水已经涨潮,船已经解缆,这艘闷闷不乐的船离开了荒凉的码头,倾斜着滑向大海,驶往他施。那艘船,我的朋友们,是有史以来第一艘走私船!走私货就是约拿。但是大海在反抗;它不愿意承受这邪恶的负担。一阵可怕的风暴吹起,船就像要被粉碎了一般。水手长赶紧命令所有人员行动起来,减轻船的负重;箱子、毛包、瓶瓶罐罐,都哗啦啦被抛下甲板;风在尖叫,人在呼喊,约拿头上的每一块船板都被踩得咚咚直响;在这狂乱的骚动中,约拿还在可恶地睡大觉。他看不见黑色的天空和汹涌的海洋,感觉不到桅杆的颤抖,他听不见也注意不到远处奔来的巨鲸,已经张开了大嘴,正从他的后面劈波斩浪而来。是的,船友们,约拿被安置在底舱里——在我上面说过的船舱的床铺上,正在酣睡。惊恐万分的船长来到他身边,在他麻木的耳边尖叫,“你可真是可鄙,喂,别睡了,快起来!”被这可怕的叫声从昏睡中惊醒,约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跌撞撞来到甲板上,抓住一条桅索,向海上张望。就在这一瞬间,一头巨浪豹子一般跃过船舷扑在他的背上。波浪一个接一个跃进船中,一时寻不到快速的出口,便在船上怒吼着滚来滚去,直到水手们几乎被淹死,漂在水里。惨白的月亮从头上陡峭黑暗的山壑中露出惊恐的脸,吓呆了的约拿看见船首斜桅高高地指向天空,可不久又被浪头打下去,指向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