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软椅的女人(第2/3页)

她可怜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呢?她爱上了这小子,是因为自己向他献出了一个流浪儿的全部财产,还是因为自己把第一个温柔的吻给了他?小孩子亦如成年人,同样有自己的难解之谜。

一连好几个月,她念念不忘墓地的那个角落和那个男孩。她盼望重新见到他,为此,开始偷她父母的钱,这儿偷一个子儿,那儿偷一个子儿,有时在收修椅费的时候,有时在购买东西虚报账目的时候。

她再来找舒盖时,口袋里有了两个法郎,但她只能远远地看见这个药铺老板的儿子;他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站在父亲店铺的玻璃窗后,一边是盛着药水的红色短颈瓶,另一边是装着绦虫标本的容器。

这一景象使得她对小舒盖更为倾心,更为爱慕,她被那些五颜六色的药水和闪闪发亮的玻璃器皿诱惑得感动得心醉神迷。

她心底一直保持着那难以磨灭的回忆。第二年,她在学校后面遇见舒盖正和同学们玩弹子,便扑将上去,一把搂住他,拼命地亲呀吻的,吓得他哇哇大叫。于是,为了使得他静下来,她又把自己的积蓄给了他,三法郎二十生丁,那小子瞪着两只大眼看着,这可算得上是一大笔钱呀。

他把钱收下,任凭她随意温存。

接连四年,她把自己一笔又一笔积蓄全都交在舒盖的手上,这小子心安理得地将钱一一揣进腰包,作为交换,默许她跟自己亲吻。一次是三十个苏;一次是两个法郎;一次是十三个苏,这次,她因为出手甚少而羞惭得哭了。但这一年确实生意不好,收入有限;最后一次,则是五法郎,一枚又大又圆的钱币,舒盖见钱眼开,高兴得笑了。

她心里只装着舒盖一个人。他呢,多少也有点急切地等着她再来约会,一见她前来,就跑去迎着她,这使得可怜的小姑娘高兴得心口怦怦直跳。

后来,舒盖消失了。他被送进了中学。小姑娘千方百计才打听出他的下落,于是,费尽心机,想方设法施加影响,使得舒盖的父母改变行程路线,在假期里路过此地。她总算获得成功,但却足足费尽了一年的心计。她已经有两年未见过舒盖,差不多认不出他了,他变化很大,个子长高了,相貌更俊秀了,穿一身带金色纽扣的学生装,显得神采奕奕。舒盖假装没有看见修椅女,趾高气扬地从她身边走过。

为此,她哭了两天,从此以后,痛苦绵绵,缠绕不休。

每一年,她都回到本地,从舒盖面前走过,却又不敢打招呼,而那无情无义的男子,则不屑于看她一眼。她疯狂地爱着这个男人,她对我这么说:“大夫,在我眼里,世上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大夫,我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其他的男人。”

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她继续干他们那个行当,但养了两条狗,而不是只养一条,两条狗都凶狠得可怕,无人敢惹。

一天,她又回到自己魂系梦绕的这个镇子,看见舒盖挎着一个年轻女子的胳膊,从自己的药房走出来,那是他的妻子。他已经结婚了。

当天夜晚,她跳进镇公所广场上的那个池塘。一个深夜迟归的醉汉,将她从水中救起,抬进了药房。舒盖少爷穿着睡袍下楼来救治,他装作不认识,给她脱了衣服,进行按摩,然后,厉声对她说:“你简直就是疯了!真不该傻到这种地步!”

这就足以救活她、叫她病痛全无,舒盖少爷终究跟她说话啦!为此,她有好长一段时期都感到幸福。

当时,她坚持一定要付医药费,但舒盖怎么也分文不取。

她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她一边修软椅,一边思念舒盖。每年,她都从玻璃窗外看见他。她经常到他的药店里买点零星的常备药,这样,她就可以就近看看他,和他说说话,还可以付钱给他。

我一开始就告诉了你们,她是今年春天去世的。临终前,她把自己这个伤心史讲给我们听了后,要求我把她这一生的积蓄,全部交给她苦苦爱恋的那个人。因为,照她的说法,她劳碌了一辈子,仅仅是为了他,有些时候,甚至节衣缩食地攒钱,就想让他至少在她死后会想念她一次。

她当面交给我两千三百二十七法郎。她咽气后,我给神父留下二十七法郎作为安葬费,把其余的钱全都带走了。

第二天,我去了舒盖夫妇家。他们刚吃完午饭,面对面坐在那里,两人红光满面,体形富态,散发出药房的味道,显得心满意足,自命不凡。

他们请我坐下,递给我一杯樱桃酒,我接过来后,便开始说明来意,我讲起来声调很激动,蛮以为他们听了会感动得流泪。

舒盖刚一听到我说那个流浪的女人、那个修软椅的女工匠、那个不正经的女人爱过他,立即暴跳如雷,那架势就好像那个女人竟盗窃了他美好的名声、玷污了他正人君子的尊严、损害了他的私人荣誉,那可是他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