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庄女工的故事(第3/8页)

每天早晨,她比别人起得早一些,总要拿一块梳头用的破镜子去照自己的腰身,非常焦躁地想知道这一天会不会叫人看出来。

白天,她时常撂下手里的活儿,从上往下观察,看着自己的大肚子是不是把围裙顶得太明显了。

几个月过去了。她几乎不再开口说话,别人问她什么事,她也听不清楚,张皇失措,目光迟钝,两手哆嗦。主人见她这副样子,不免对她说:

“我可怜的姑娘,近来这些日子,你怎么变笨了呢?”

她上教堂时,总躲在廊柱后面,再也不敢去忏悔,特别害怕碰见教堂神父,觉得他有超人的能力,可以看透世人的内心。

在饭桌上,伙伴们的眼光如今使得她惶恐不安了,她总以为自己的事已经被那个小牛倌发现了,那小子懂事早,心眼鬼,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老盯住她不放。

一天早上,邮差交给她一封信。她从没有接到过任何信件,心里不免有点紧张,便不得不坐下来。也许是雅克的信吧?可惜她不识字,面对着这张满是墨迹的信件,心里着急,两手发抖,最后,仍旧把信塞进衣兜里,还不敢向别人透露这件事。干活的时候,她经常停下来,好久好久傻看着这封信,想从那行距相等的字迹末尾的签名中,隐约猜出自己灵机一动而领悟的含义。她既焦急,又放不下心来,简直就快要疯了,最后终于去找小学教师。那人让她坐下,把信念给她听:

我亲爱的女儿,这封信专为告诉你,我病得很重;由我们的邻居唐蒂师傅代笔,如果可能的话,要你回来一趟。

你亲爱的母亲塞萨尔·唐蒂代笔

萝萨萝丝一声不吭便走了。但她一看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就两腿发软,瘫倒在路边,在那儿一直待到天黑。

回农庄后,她把家里的不幸告诉了雇主。他答应她回家一趟,需要多久就回去多久,庄里先找一个打短工的姑娘来临时代替她,等她回来后再重新雇她。

她母亲病重垂危,在她到家的当天就去世了。次日,萝萨萝丝早产,生下一个仅怀胎七个月的男孩,婴孩瘦得只剩一副小骨头架,令人看了不寒而栗,他似乎时时刻刻都不舒服,那双像蟹爪一样枯瘦的小手,一直在痛苦地抽搐着。

那孩子居然活下来了。

萝萨萝丝谎称自己已经结婚,但不能带孩子;她把儿子寄养在邻居家,这家人答应替她好生照应。

萝萨萝丝又回到原来的农庄。

她那长久以来深受伤害的心里,这时仿佛有一线曙光升起,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爱,对那个留在家乡的瘦弱生命的爱,甚至这种爱构成一种新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揪她的心,因为她与孩子分隔两地。

折磨她最厉害的,要算那种强烈的渴望,拥抱孩子、亲吻孩子的渴望,要以自己的躯体去感受孩子小身子的温暖的渴望。每到晚上,她一干完活,就坐在炉前凝视火苗,像一些人思念远方亲人时常有的那样。

人们甚至开始议论她,跟她开玩笑,说她一定是有了爱人,还问她:那个对象相貌英俊不英俊,个子高不高,有没有钱,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等等。这些问题像针扎进心里一样叫她难受。她总是跑开,躲起来独自哭泣。

为了排解自己的烦恼,她开始拼命干活;她念念不忘孩子,想方设法要为他多攒些钱。

于是,她把周围的活儿全揽了过来,这导致一个女工被辞退,因为她干起活来一个顶俩,那女工也就纯属多余了。而且,她处处节俭,在面包上,食油上,蜡烛上,别人大手大脚用来喂鸡的谷物上以及难免有所浪费的牲口饲料上,她无不精打细算。她花主人的钱,就像花自己的钱一样吝啬。她还善于做买卖,农庄的产品经她的手就能卖个好价钱,农民向农庄出售东西时玩弄的花招她也能识破,因此农庄里买进卖出、安排活计、统筹用粮,都由她一人负责办理,不久她就成为了农庄里不可或缺的人了。由于她凡事都照料得非常好,认真尽职,农庄也就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了。方圆几里,老乡们都纷纷称赞这个“瓦兰庄主的女佣”,而她的农庄主更是到处津津乐道:“这么一个好姑娘,真是千金难求呀!”

然而,月复一月,她的工资却始终没有变,她的辛勤劳作被视为理所当然,仅仅是任何一个忠于职守的女工都应该做到的。她想,每一个月,农庄主靠了她可以多赚五十到一百埃居,而她每年的工资却不过是二百四十法郎,一个子儿不多,一个子儿不少,这么一想,她不禁黯然神伤。

她决定提出涨工资的要求。有那么三次,她去找主人,但一到他面前,就谈别的事去了。她总不好意思开口要钱,似乎这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终于,有一天,她见主人独自一人在厨房吃饭,便怯声怯气地对他说想单独跟他谈谈。农庄主诧异地抬起头来,两手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拿着刀子,刀尖朝上,另一只手捏着一小块面包,两眼盯着她直瞧。萝萨萝丝被他瞧得心里发慌,就改口说自己不大舒服,要向他请一个星期的假,回家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