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夫(第4/31页)

伊凡诺夫:(沉思)一块儿去,我们就必须有那笔费用。而且,那么长的一个假,我也请不下来。今年的休假,我早已度过了……

里沃夫:好,情形就算是这样吧。那么,再谈另外一点。治疗肺痨,最重要的条件,是要心情绝对平静,可是你的太太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会儿的安静。你对她的态度使她一刻也不能平静。原谅我,我有点儿激动,所以我要坦白地跟你说说。你的行为是在要她的命啊。

停顿。

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不要再叫我对你保持这种印象了吧!

伊凡诺夫:这话都对,十分对……我早料到我是非常有罪的。然而,我的思想完全混乱了,我的灵魂被一种惰力给麻痹了,因此,我没有能力来了解我自己。无论是别人或者是我自己,我都不了解……(看着窗子)我们的话可能会让人家听见的,咱们去散散步吧。(他们站起来)我很想把整个经过,从头对你讲讲,我亲爱的朋友,不过,话太长啦,又那么复杂,说到明天早晨我也说不完哪。(他们走开)安妞塔是一个不平凡的、少有的女人……为了我,她改变了她的宗教,抛开了她的父母,放弃了财产,而且,倘若我要求她再多牺牲一百样,她也会连眼都不眨地马上去做。然而我呢,我没有一点不平凡之处,我没有牺牲过一样。不过,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啦……整个的要点,是,亲爱的大夫啊,(迟疑)是……总而言之吧,结果,都是因为,结婚的时候,我是热情地爱她的,我也发过誓,要永远爱她。可是……过了五年,她还爱我,而我……(一个绝望的手势)你刚刚告诉我,说她不久就要死,我既没有感到疼爱,也没有感到惋惜,却只感到一种空虚和疲倦……如果有人从外表上看我,我的神色一定是叫人害怕的。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的灵魂是怎么啦。(他们沿着园径走下)

沙别尔斯基上,接着,安娜·彼特罗夫娜上。

沙别尔斯基:(笑着)说实在的,这个流氓可不平常,他是一个天才,一个专家!我们应当给他立起个铜像来。各种各样的现代坏招儿,全都混合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律师的、医生的、小商人的和会计员的。(坐在凉台最下一层台阶上)可是我相信他还是绝没有毕过什么业!这就是他这么叫人吃惊的地方啦……如果他再吸收过点儿文化和学问,那他准会成为多么有天才的一个大流氓呀!他会说:“你能一个星期的工夫弄到两万,你手里还有一张王牌中的王牌哪,你的头衔哪。”(笑)他说:“哪一个有陪嫁的姑娘都会嫁给你……”(安娜·彼特罗夫娜打开窗子,往下望)“你要我给你跟玛尔夫莎做媒吗?”Qui est ce que c’est玛尔夫莎?哈,就是那个像洗衣婆的巴拉巴尔金娜……巴巴卡尔金娜……

安娜·彼特罗夫娜:是你吗,伯爵?

沙别尔斯基:什么事?(安娜·彼特罗夫娜大笑)(学着犹太人的口音)有什么可笑的?

安娜·彼特罗夫娜:我想起你说过的一句话来了。你还记得吗,你吃晚饭的时候说过:“一个叫人饶了的贼,一匹马……”是怎么说的来着?

沙别尔斯基:一个受了洗礼的犹太人,一个叫人饶了的贼,一匹治好了病的马——价钱都一样。

安娜·彼特罗夫娜:(笑)你就连说一句最平常的笑话,都得不怀好意。你是一个不怀好心的人。(认真地)不开玩笑,伯爵,你是很不怀好心的。你总是骂人,发牢骚。你认为什么人都是流氓、无赖。老实跟我说说,你可说过谁一句好话?

沙别尔斯基:为什么要这样对证审问呀?

安娜·彼特罗夫娜:咱们在一所房子里住了五年啦,我从来也没有听见过你平平静静地、不带一点恶意和嘲笑地谈别人。人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你真把自己想象得比谁都好吗?

沙别尔斯基:我一点也没有这种想法。我是一个恶棍,一只长着天灵盖的猪,我是mauvais ton ,一个老无赖,和别人一样。我总是骂我自己。我是谁呀?我是个什么人呀?我阔过,自由过,相当幸福过,可是现在呢……我是一个食客,一个寄人篱下的人,一个丢了体面的小丑啦。我愤恨不平,我藐视一切,这样,别人就嘲笑起我来啦。等我再嘲笑他们,他们又向着我悲伤地摇摇头说,这个老东西神经错乱啦……而更多的时候,他们连听都不想听我的话,连理都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