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8页)

“那就是说,人们之间就没有共通的人性了!”

“随你怎么说吧。我们都要填饱肚子。可到表述功能和决策功能,我相信,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之间是有一条鸿沟的,绝对有。他们的功能是相对立的。不同的功能决定了个人之间的不同。”

康妮看他的眼神变得惊恐起来。

“你过来吗?”她问。

他这才发动他的轮椅。他说出了他的主张,现在陷入了他特有的空虚冷漠状态,这一点很让康妮受不了。但她下决心在这林子里不跟他争什么。

他们前方是那条马道,夹道的是榛子树墙和生机勃勃的灰白叶树。轮椅“突突”着缓慢前行,渐渐开进了榛子树影下马道上如奶沫一样野生的“勿忘我”花丛中。克里福德驾驶着轮椅在马道中间行驶,那是过往的行人脚步在花丛中踏出的一条路。但走在后面的康妮却注视着车轮在车叶草和筋骨草上摇摇晃晃驶过,碾烂了黄色的小喇叭花。他们就这样在“勿忘我”花丛中留下了一溜痕迹。

那片地方盛开着各色花朵,初绽的风铃草开成了一汪汪的绿水,恰似悬着的水潭。

“你说得对,这林子里就是美,”克里福德说,“简直美得惊人。还有什么能比英国的春天更美呢!”

康妮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说春天的花甚至也是由议会做出的决议让它开它才开的。英国的春天!为什么不是爱尔兰的春天,或者是犹太人的春天!

轮椅缓缓地向前开着,从壮实得如同麦苗一样的风铃草和灰色的牛蒡草上压过去。他们来到那片树木被砍伐光了的空地上,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着这片空地。风铃草在阳光下蓝得发亮,这里一片蓝,那里一片蓝,那蓝色开始向淡紫和深紫转变了。一片片的风铃草之间蕨草在挺立着草叶曲卷着的棕色头颅,像是密密麻麻的幼蛇对夏娃耳语着什么新的秘密。

克里福德一直把轮椅开到山顶上,康妮则缓缓地跟在后面。橡树发芽儿了,褐色的嫩芽很是柔软,冬天里僵硬了的万物化作一派柔和景象。甚至那疙疙瘩瘩的橡树身上酿出了柔软的嫩叶儿,在阳光下伸展出褐色的小羽翼,就像蝙蝠的翅膀一样。为什么人就没有新的东西、鲜嫩的东西酿出来?腐水一样的人啊!

克里福德把轮椅停在山顶上向下看去。蓝色的风铃花儿像潮水一样把宽阔的马道洗得一路幽蓝,下面的小山也是一片温暖的蓝色。

“这颜色本身很好看,”克里福德说,“可是不能用来绘画。”

“没错!”康妮心不在焉地说。

“我能不能冒险到泉眼那儿去?”

“这椅子还能再往上开吗?”她问。

“我试试!不冒险,就没收获!”

轮椅开始缓缓地向前行驶,颠簸着朝山下而去,宽阔的车道两边开满了蓝色的风信子,煞是美丽。哦,最后一条船驶过开满风信子的浅滩!哦,最后一片苍凉水域上的舢板,进行着我们文明的最后一班航程!“哦,舵轮古怪的船儿,你缓慢地驶向何方!”【5】克里福德神态平静又自得地坐在冒险的轮椅上,头戴老式帽子,穿着花呢外套,纹丝不动,谨小慎微。哦,船长,我的船长,我们辉煌的航程已走完!【6】可还没呢!在下山的路上,身着灰衣的康斯坦丝紧跟在后面,注视着轮椅颠簸着下山。

他们路过通向林中小屋的那条小径。谢天谢地这路太窄,轮椅无法通过,几乎连一人都难以通过。轮椅到了斜坡下面,掉了一个头就消失了。这时康妮听到身后响起轻微的口哨声。她机警地四下里张望一下,发现那猎场看守正从上面大步下来,他的狗紧随其后。

“克里福德男爵要去村舍吗?”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不,只到井边去。”

“啊,那好!那我就不用露面了。不过,今儿晚上我得会会你。我就在园门口等你吧,十点左右。”

说着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嗯。”她迟疑着。

这时他们听到克里福德在“嘟——嘟”地摁喇叭叫康妮,她则“呜—呜”地回答他。那看守闻之做个小鬼脸儿,手轻柔地从下到上捋着她的乳房。康妮惊恐地看着他,迈开脚步朝山下跑去,嘴里冲克里福德发出“呜——呜”声。山上的男人看着她,然后转过身去,微微苦笑一下,回到小路上去。

康妮发现克里福德缓缓地朝上面的泉眼开去,那口泉眼正在长满墨绿色落叶松的半山腰上。她赶上他时他已经到了。

“这还行。”他指的是轮椅。

康妮看着落叶松林边上宽大的灰色牛蒡叶子,觉得像鬼影一般。人们称之为罗宾汉大黄。这东西长在井边,模样那么安静阴郁!可是泉水涌着,那么清凉,那么美好!井边还生着小米草和肥大的蓝色喇叭花。井台下的黄土在翕动。是一只鼹鼠!它露面了,粉红的爪子扒拉着,晃着钻子一样的小脸儿,粉色小细鼻子朝上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