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8页)

“那是强加给我的,我并不真想要那个地位。”她脱口而出。

他停下轮椅看着她,问道:“现在是谁在逃避责任!是谁在这个时候试图摆脱他们的领导地位,正如你说的那样?”

“可我根本不想要什么领导地位。”她抗辩道。

“好啊!可那是逃避。你获得了这个地位,命中注定要当这个男爵夫人,你就得名副其实才行。是谁给了矿工们那些好东西?他们享有政治自由,享受教育,有卫生条件和健康环境,有书读,有音乐听,所有这一切都是谁给的?是矿工给矿工自己吗?不是!是英国的拉格比和西伯里这样的企业在做出自己的奉献,而且要继续奉献下去。那就是你的责任。”

康妮倾听着,脸涨得通红。

“我也想奉献点什么呢,”她说。“可谁允许我呀?什么都得买和卖。你说的那些东西,拉格比和西伯里是卖给人们的,是赚了钱的。什么都卖出。你并不给予别人真正发自内心的同情。再说了,是谁剥夺了人们自然的生活和人性,而给了他们这种工业的恐怖?这是谁干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他脸都气得铁青。“请他们来掠夺我吗?”

“特瓦萧怎么这么丑陋,这么可恨?人们的生活怎么这么无望渺茫?”

“特瓦萧是他们自己建的,那就部分地展示了他们的自由了。他们建起了自己漂亮的特瓦萧,日子过得不错。我又不能替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每个甲壳虫必须过自己该过的生活。”

“可是你迫使他们为你干活的。他们过的是你矿上的生活呀。”

“不是那么回事。甲壳虫是自己找食吃。这里没有一个人是被迫为我干活的。”

“他们的生活被工业化了,没有希望,我们也一样。”康妮喊道。

“我不这么认为。你那只是个浪漫的修辞手法罢了,让人听了犯晕的浪漫主义废话。你站在那儿,一点也不像个无望的人儿,康妮,我亲爱的。”

他说得对。因为此时她那深蓝的眼睛目光明亮,脸颊正红扑扑的,她看上去充满反叛的激情,毫无失望的沮丧样。她注意到,杂草丛生的地方,毛茸茸的嫩紫金花微绽,花瓣形状尚不明显。她气鼓鼓的,心里纳闷:为什么她感到克里福德大错特错,可她就是无法跟他讲清楚?她就是说不上来他到底哪儿不对。

“怪不得这里的人们都恨你呢。”她说。

“才不呢!”他反驳道。“别弄错了,按你对人这个词的理解,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你无法理解的动物,你永远也弄不懂他们。不要把你的幻想附丽在别人身上。群氓们从来都是一样的,将来还是如此。尼禄【3】的奴隶和我们的矿工之间的区别是微乎其微的,还有福特公司的汽车工人也是一样。他们是尼禄井下和地上干活的奴隶。群氓们是不会改变的。某个人或许会从群氓中脱颖而出,但他的脱颖而出并不能改变这些群氓,群氓是改变不了的。这是社会科学要研究的一个重大课题之一。吃喝玩乐呗!【4】可是今天的教育代替了马戏,这是个错误,错就错在我们把马戏场搞得一团糟,却用一点点教育毒害了群众。”

一旦克里福德真的一时兴起大谈普通大众,康妮就觉得害怕。他的话里有某种毁灭性的真理,但那是一种要命的真理。看到康妮脸色苍白,沉默不语,克里福德又发动了轮椅的马达,一直到他把轮椅停在园子的门口,他们都没再说什么。康妮为他打开门。

“我们现在需要拿起的,”他说,“是鞭子,而不是剑戟。有史以来群氓们就是被统治的,直到人类的末日为止,他们一直要被统治。说他们能自治,那简直是虚伪,是笑话。”

“可你能统治他们吗?”康妮问。

“我?哦,能!我的头脑和我的意志并没有伤残,我统治靠的不是我的腿。我可以为统治尽我的一份责任,绝对尽我的一份责任。给我一个儿子,他会在我之后统治他该统治的那一部分。”

“可他不会是你的儿子,不属于你们统治阶级,或许不可能——”康妮口吃起来。

“我不在乎他的父亲是谁,只要他是个健康的人,智力不低于一般水准。给我一个身体健康、智力正常的男人的孩子,我能把把培养成一个能力十足的查家人。问题不是孩子的出身,而是他命中注定的位置怎样。把任何一个孩子放在统治阶级里,他都会成长为一个相当的统治者。把公子王孙们抛到群氓中去,他们就会成为一介庶民,成为群氓中的一个。关键是环境的巨大压力造就人。”

“那就是说,普通老百姓不是一个种族,贵族也不是血统的了——”她说。

“不对,我的孩子!那都是浪漫的幻想。贵族是一种职责,是命运的一部分。群氓们则是另一部分命运在运行。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问题是你被培养去行使哪一部分职责,适应哪一种职责。并非是个人造就了贵族,贵族是一个行使责任的整体。同样,是整个群氓的作用使庶民成为庶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