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9页)

她这话说得诚恳。她很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开开心。

“嗨,你就想想我坐火车从伦敦到巴黎北站的样子吧。还有,在加莱轮渡码头上的样子。多尴尬呀!”

“那有什么!我见过战争中的伤员让人用轮椅抬着。再说咱们不一样,咱们一直开着汽车过去。”

“那我们得带上两个男仆。”

“哦,不用!带上菲尔德就行了,那边总会有个仆人的。”

但克里福德还是摇着头说:“今年不行!今年不行!明年或许我可以试试。”

康妮郁闷地走了。明年!明年能怎么样?她自己并不真想去威尼斯,不是现在,因为她现在有另一个男人了。但她得去,似乎是服从纪律。她要去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如果她怀上了孩子,克里福德就会认为是她在威尼斯有了个情人。

已经是五月了。六月份他们就该开始行动了。总是这些安排!总是一个人的生活被安排好了!像轮子带着你转,逼着你转,可你对此无能为力!

时值五月,可天又转凉了,开始下雨。潮冷的五月,有利于谷物和干草的生长!现如今,谷物和干草最要紧!康妮得去趟伍斯威特,那是他们附近的小城。在那座小城里,查泰莱家仍然是至高无上的家族。她是独自去的,菲尔德给她开车。

尽管是五月,到处一片新绿,可乡村却是一片晦暗。天很冷,雨中飘着烟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衰竭的味道。人必须抗争才能生活,难怪这些人看上去那么丑陋粗鲁。

汽车艰难地爬上山坡,在特瓦萧那狭长肮脏的街区里穿过。黑糊糊的砖房散落在山坡上,房顶是黑石板铺就,尖尖的房檐黑得发亮,路上的泥里掺杂着煤灰,也黑糊糊,便道也黑糊糊、潮乎乎。这地方看上去似乎一切都让凄凉晦暗浸透了。这情景将自然美彻底泯灭,把生命的快乐彻底消灭,连鸟兽都有的外表美的本能在这里都消失殆尽,人类直觉功能的死亡在这里真是触目惊心。杂货店里堆着一堆一堆的肥皂,蔬菜店里堆着大黄和柠檬,女帽店里挂着难看的帽子,一个店接一个店,丑陋,丑陋,还是丑陋。接下来是那个模样吓死人的电影院,外墙装饰是石膏和镀金的,一幅伤感的广告画上写着《一个女人的爱情》片名,还有那个新建的原始卫理会礼拜堂,样子确实挺原始的,外墙是裸露的砖砌成,窗格里的玻璃红绿相间。较高的地势处是美以美会的礼拜堂,是发黑的红砖砌成,外面架着铁栅栏,栏杆外的灌木上浮着一层黑煤灰。公理会礼拜堂自视清高,是粗红砂岩石砌成的,还竖立着一个尖顶,但并不高。边上是新建的学校,是用昂贵的粉红色砖砌成,有砂石铺成的操场,外面围着铁栅栏。这些看上去十分堂皇,但又让人觉得既像教堂又像监狱。五年级的女孩子们正上音乐课,刚练完“拉——米——多——拉”,开始唱一首“甜美的儿童歌曲”。但那根本不像歌曲,不像自然的歌儿,简直无法想象,就是顺着曲子扯着嗓子发出奇怪的吼叫。这声音不似野蛮人,因为野蛮人还是有其微妙的音乐节奏的。也不像兽语,当动物吼叫时它们的叫声是有意思在里边的。这些女孩发出的声音与地球上的任何声音都不同,那叫唱歌。菲尔德在给汽车加油,康妮在听这歌声,听得心里直绝望。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救?他们内心里活生生的直觉器官已经死了,变的如同指甲,只会机械地发出叫声,只有莫名其妙的意志还残存着。

一辆运煤车在雨中光光当当地驶下山坡。菲尔德开始朝坡上行驶,一路经过的有那间量大但看着乏味的布店和成衣铺,邮局,来到那个凄凉的小集市上,山姆·布莱克从“太阳”客栈的门里朝外看着,向查泰莱夫人的汽车鞠了个躬。这个地方自称是客栈,而不是酒馆,因为这里常有商人住宿。

教堂就在客栈左边不远处,四周是黑糊糊的树丛。汽车朝坡下滑行,经过“矿工酒馆”。前面已经经过了几家酒馆和客栈如威灵顿、尼尔森、三桶和太阳。现在车开过了“矿工酒馆”,然后是机械馆,然后是新建的那座华而不实的矿工福利大楼,一路上还过了几座新建的“别墅”呢,这才出了城来到通往斯戴克斯门矿的大路上,大路的一边是黑糊糊的篱笆,一边是煤灰覆盖着的绿色田野。

特瓦萧!那就是特瓦萧!是快活的英格兰!莎士比亚的英格兰!不,那是今日的英格兰,康妮从一住到这里来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今日的英格兰正培育出一类新人,他们在金钱、社会和政治方面过于用心,而他们的自然本能和直觉却死了。半死不活的人,大家都是,可另一半却活得执著,令人恐惧的执著。这些真是匪夷所思,难以言表。这是个莫测的地下世界。我们怎么能理解那半具尸体的反应呢?康妮看到从谢菲尔德开来的卡车上装满了钢铁工人,这些怪模怪样的矮小的男人们是去麦特洛克风景区游玩的。此情此景让康妮心肝俱颤,她想:上帝啊,人对人都做了些什么?人中豪杰对他们的同胞都做了些什么?他们把别人糟蹋得没了人样,他们之间不再有友爱了!这简直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