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嘉特:回顾《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开禁历程及其文化反思(第3/4页)

检察官曾一度从抽屉里取出了大文豪艾略特的书《奇神论》,那里面有对劳伦斯的批评[谁都知道艾略特很看不起劳伦斯,认为他出身工人家庭和小煤镇子,没有教养。估计法官要搬出艾略特这个大人物来教训这些证人]。大家很是为此担心。但谁也没想到,艾略特早就对企鹅表示,如果传唤他到庭,他随时都会来,但不是攻击劳伦斯,而是来为劳伦斯辩护。[艾略特这个大诗人在关键时刻雍容大度,绝不落井下石。]他果然被传唤来,等在走廊里,但没被传进法庭,因为检察官又莫名其妙地把他的书放回了抽屉里。

奇怪的倒是大批评家F.R.利维斯,他拒绝出庭为劳伦斯辩护。[他曾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剑桥讲授劳伦斯课程,是劳伦斯在学术界的坚定支持和普及者。如果没有他的热情推广,劳伦斯在学术界不会那么快得到推崇,可以说利维斯是劳伦斯学的奠基人和强力推动者。他坚定地追捧《虹》和《恋爱中的女人》,喜欢大多数劳伦斯的作品,并推崇劳伦斯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寥寥几个小说家之一。但他就是不喜欢查泰莱这本书。本着学术观点,他不来为这书辩护。]

审判过程中检察官不停地抽出个别含有“四个字母”的片段朗读,以次证明此书淫秽,但此举反倒弄巧成拙,令人生厌。霍嘉特说,他觉得他们不是在审判这本书,而是在审判查泰莱夫人,因为她自降身价,侮辱了她的阶级;他们审判猎场看守麦勒斯,因为他无耻高攀,甚至getting on top of her。

经过6天的起诉、辩护、指证,最终本书被宣判无罪。胜方辩护律师要求诉方赔偿损失,因为这场诉讼花费不菲。但法官决定不予赔偿,因为是公诉失败,赔的只能是国家的钱,有损国家形象和利益。还有,法官认为此次辩护成功给本书做了个大广告,其销售收入肯定巨大。果然,一年内这本书在英国就卖出200万册,一时万人争抢,伦敦纸贵。

三、查禁《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文化心理背景

霍嘉特认为审判查泰莱一书及其后果在英国引起的轰动是一个“very English”的现象,即典型的英国现象。[典型的英国现象!当霍嘉特说very English这个词时,我相信他脑子里连苏格兰和威尔士都没想到,自然不包括同文同种的美国,也不包括英国的那些殖民地国家,更与其他国家无关。英国人说English这个字时的排他性简直是毋庸置疑的。我由此想到:本书在英国的遭遇纯属英国上流社会的阶级意识被严重冒犯,可别的国家却跟着查禁这本书就显得多余而可笑。]它引发了“本世纪(英国)的文化辩论”。个中原因大致如下:

1.主要原因是fuck一字的公然使用。这个字多次被男主人公麦勒斯道出,引起的反应说明,即使是高度文明的社会也惧怕这样的字词公然写进书里,他们需要别的什么神性的字词来代替这四个字母组成的词。劳伦斯是真诚地希望洗刷这个词上面的污秽物,还其简单的本意。于是霍嘉特在证人席上公然说了一句“Simply,one fucks”。当然,霍嘉特说,可怜的劳伦斯注定是要受误解,达不到其纯洁的目的。因为很多英国劳动者为了发泄情绪,几乎每说一句话,里面都会带上这个字,仅仅是发泄愤懑的语气助词而已,根本无涉性事。[霍嘉特来自劳动阶级,对此有亲身的经验。想想,中国人表达愤怒时不也是经常把这个字当成语气助词用吗?]这就使得这本书难逃淫秽的指责。

他还说,有些“删节本”删节的其实就这一个字,从来没遭到起诉,一直在销售。很多纯粹做爱的场景,因为删除了这个字,顿显温柔可爱,让人想起本书最初的书名《柔情》。

2.这书给英国社会和文化的固有观念形成了冲击。英国人惧怕无政府主义、工人革命和骚动,上流社会中很多人对性抱有过度的谨慎和清教观点(尽管他们在行动和言语上与劳动阶级一样并非清教)。偏偏劳动阶层的人又过分使用fuck一词,因此这样的书就难免引起恐慌。

3.事实上,对性的恐惧多来自正经的中下阶级人士,他们认为粗野的劳动者性生活是混乱不堪的。在这一点上,这些中下阶级与中产阶级的观点吻合。因此这些人认为,如果让“普通人”通过便宜的简装书读到性描写,接触到“那个字”,后果不堪设想。

对这种态度,霍嘉特举了个流行的笑话例子来嘲弄之:维多利亚女王初尝禁果,问丈夫:“那些穷人也做这个吗?”丈夫肯定说是,维多利亚便感叹:“天啊,他们不配!”

霍嘉特说琼斯检察官总问这样的书是否会给老婆和仆人看,其实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怕这样的书落到那些“不配”有性爱的普通人手中。霍嘉特惊叹:英国的文化改变太缓慢了,其上层人士居然对社会文化的变化毫无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