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朱子晚年定论》(第7/10页)

答杨子直[521]

学者堕在语言,心实无得,固为大病;然于语言中,罕见有究竟得彻头彻尾者。盖资质已是不及古人,而功夫又草草,所以终身于此,若存若亡,未有卓然可恃之实。近因病后,不敢极力读书,闲中却觉有进步处。大抵孟子所论“求其放心”,是要诀尔!

【译文】

为学之人沉溺在语言上,心中却没有实在的收获,固然是做学问的大毛病;然而在语言之中,却很少有能够彻头彻尾说明白的。大概是资质已经不如古人,功夫又十分草率,所以终生耗费在这里,若有若无,没有切实的学问可以作为基础。如今我生病后,不敢极力读书,在闲暇之中却觉得有所进步。大概孟子所说的“寻回放纵的心”,是其中的诀窍吧!

与田侍郎子真

吾辈今日事事做不得,只有向里存心穷理,外人无交涉。然亦不免违条碍贯,看来无着力处。只有更攒近里面,安身立命尔。不审比日何所用心?因书及之,深所欲闻也。

【译文】

如今我们每件事都做不好,只有向内心存养、追求天理,与外人没有任何关系。然而也免不了违背条理、阻碍一贯之道,看上去没有着力之处。只有更深入内心求索,才能安身立命。不知以前是如何用心的?因为谈到这个问题了,所以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答陈才卿[522]

详来示,知日用工夫精进如此,尤以为喜。若知此心此理端的在我,则参前倚衡,自有不容舍者,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格物致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只是一本,原无两样工夫也。

【译文】

你详细告诉我近况,得知你日常用功精进到了这般地步,为你感到高兴。如果能够知道此心与此理都在自己的心中,言行都有所凭依,自然有不容舍去的东西,有不待探求就得到、不待操持就存有的东西。格物致知,也都是凭借自己已经知道的推而广之,达到自己本来所不知道的。其实只有一个根本,原本就不是两件功夫。

与刘子澄[523]

居官无修业之益——若以俗学言之,诚是如此;若论圣门所谓德业者,却初不在日用之外只押文字,便是进德修业地头,不必编缀异闻,乃为修业也。近觉向来为学,实有向外浮泛之弊,不惟自误,而误人亦不少。方别寻得一头绪,似差简约端的,始知文字言语之外,真别有用心处,恨未得面论也。浙中后来事体,大段支离乖僻,恐不止似正似邪而已,极令人难说,只得惶恐,痛自警省!恐未可专执旧说以为取舍也。

【译文】

为官对于修养的事业没有好处——如果以一般的学问而言,确实是如此;如果谈论圣人所说的德业,其原本就不是日常事物之外只在文字上下功夫,为官才是进德修业之处,不必编收其他不同学说,这就是修习德业。近日觉得以前做学问,实在是有向外探求、浮于泛泛的毛病,不仅耽误了自己,也误导了不少学者。我才从别的地方寻找为学的头绪,简约了许多,才知道在文字语言之外,真的另有可用心的地方,可惜不能和你当面讨论。到浙江后的事情,大都支离乖僻,恐怕不只是似正似邪而已,让人难以说明,只感到惶恐,痛切警醒!恐怕不能只执着于旧日的学说来做取舍。

与林择之

熹近觉向来乖缪处不可缕数,方惕然思所以自新者,而日用之间,悔吝潜积,又已甚多。朝夕惴惧,不知所以为计。若择之能一来辅此不逮,幸甚!然讲学之功,比旧却觉稍有寸进。以此知初学得些静中功夫,亦为助不小。

【译文】

我近来觉得以前谬误之处不可胜数,才惶恐地考虑要改进自己的想法,然而平日里,过错不知不觉地积累,已经十分多了。从早到晚都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择之你能够来帮助我的话就好了!然而讲学的功夫,比之于以前却觉得稍有进步。由此可知,初学时能够做些静中的功夫,也有不小的帮助。

答吕子约

示喻日用工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见一大头脑分明,便于操舍之间有用力处。如实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里。不是漫说“求其放心”,实却茫茫无把捉处也。

子约复书云:“某盖尝深体之,此个大头脑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生而静’,其曰‘喜怒哀乐之未发’,其曰‘寂然不动’。人汩汩地过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实现此体段,如何会有用力处?程子谓:‘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不大段信得此话。及其言于勿忘勿助长间认取者,认乎此也。认得此,则一动一静皆不昧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则发现多;忿懥忧患好乐恐惧,不得其正也,放舍甚则日滋长。记得南轩先生谓‘验厥操舍,乃知出入’,乃是见得主脑,于操舍间有用力处之实话。盖苟知主脑不放下,虽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语默应酬间历历能自省验;虽其实有一物在我手里,然可欲者是我底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虽谓之实有一物在我手里,亦可也。若是漫说,既无归宿,亦无依据,纵使强把捉得住,亦止是袭取,夫岂是我元有底邪?愚见哪些,敢望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