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3/36页)

先生说:“伊川先生恐怕是在讥讽他。”

【一八三】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

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即如惟浚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后在洪都,复与于中[372]、国裳[373]论内外之说,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以质先生。

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是日俱有省。

【译文】

九川又问:“静坐用功,颇能感到内心的收敛。遇到事情又中断了,马上起个念头到事上反省体察。事情过后又寻找以前的功夫,仍然觉得内与外有差别,无法融为一体。”

先生说:“这是对格物的学说理解得不透彻。心何曾区分内外?就像你现在在这里讲论学问,难道还有一个心在里面起作用吗?在这里听讲时专心恭敬,就是静坐时的心。功夫是一以贯之的,何必再起一个念头?人必须在事情上磨炼,功夫才会有长进。如果一味地喜欢静守,遇到事情便乱了方寸,终究没有长进。那种一味求静的功夫看似在收敛,其实却在放纵心体。”

后来在南昌,我又和于中、国裳讨论内与外的学说,他俩都说:“事物原本有内外之分,只是要内外一起用功,不能有所间隔。”九川就此请教先生。

先生说:“功夫离不开本体,本体原无分内外。只是后来做功夫的人将其区分为内外,故而失却了功夫的本然面貌。现在正是要讲清楚,功夫不必有内外,才是有本体的功夫。”这一天大家都有所领悟。

【一八四】

又问:“陆子之学何加?”

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后,还是象山,只是粗些。”

九川曰:“看他论学,篇篇说出骨髓,句句似针膏肓,却不见他粗。”

先生曰:“然。他心上用过功夫,与揣摹依仿、求之文义自不同,但细看有粗处,用功久当见之。”

【译文】

九川又问:“陆九渊先生的学问如何?”

先生说:“周敦颐、程颢以后,还数陆九渊的学问最得圣道,只是粗糙了些。”

九川说:“我看他讨论学问,篇篇都道出了精髓,句句都是针砭膏肓,并没有看出粗糙之处。”

先生说:“是的。他在心体上下过功夫,与只是揣摩效仿、在字义上探求的学问当然不同,但仔细看看还是有粗糙之处的,你用功久了自然看得到。”

【一八五】

庚辰往虔州[374]再见先生,问:“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

先生曰:“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375]。此间有个诀窍。”

曰:“请问如何?”

曰:“只是致知。”

曰:“如何致?”

曰:“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小欠阙。”

【译文】

正德十五年(1520年),我到虔州再次拜见先生,问:“近来我下功夫虽然稍微知道些关键,却很难找到一个安心愉悦的境界。”

先生说:“你要在心上寻找天理,这就是所谓‘理障’。这当中有个诀窍。”

九川问:“请问是什么诀窍?”

先生说:“就是致知。”

九川说:“要如何致知?”

先生说:“你那一点良知,是你自己的准则。你的意念所到之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点不得隐瞒。你只要不欺骗它,踏踏实实地按照它的指示去做,善念便存、恶念便去,这是何等的安心愉悦!这便是‘格物’的秘诀,便是‘致知’的实在功夫。如果不依靠这真正的关键,要怎么去格物?我也是近年来才体会得这样明白,刚开始还怀疑仅仅依靠良知恐怕还不够,仔细体察后才发现丝毫不曾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