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里亚纳(第3/4页)

“你要报仇呀,兄弟,为我们报仇,为犹太民族报仇。什么也别怕,你有权捍卫自己。”

一个丑陋的侏儒,身上发出一股松脂和旧皮革的臭味,带着一副可怜相,向我靠过来,粗重地叹着气。

“你瞧,”他对我说,“这帮可怜的犹太人,他们怎么这么对待我们呢!他可是个老人啊!他们快把他弄死了。”

说实在的,可怜的伊斯卡里奥特,除了嘴还在喘气,已经和死人无甚两样。他从我面前经过时,双眼暗淡无光,面容委顿,连腿都迈不开,脚在一步一步地挪……得给他一笔赔偿金才能挽救他,因此大家并未送他去看医生,而是带他去找代理人。

阿尔及利亚有许多代理人,几乎和蝗虫一样多。这个职业似乎很吃香。不管怎么样,这个职业的优势是:入门无障碍,不需考试,不用交保金,也不必接受培训。正像在巴黎我们都去当作家一样,在阿尔及利亚,人人都去当代理人。为此只需懂点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皮包里总装着一本法典就行了,当然首先要有干这行的气质。

代理人的职能可谓是五花八门,他们可以是律师、诉讼代理人、经纪人、鉴定人、翻译、记账员、掮客、代笔人,是殖民地的“雅克师傅”(雅克师傅:莫里哀的喜剧《吝啬鬼》中身兼厨师和马夫的人物。)。不过阿巴贡(阿巴贡:莫里哀的喜剧《吝啬鬼》中主角。)只有一位“雅克师傅”,而殖民地所拥有的“雅克师傅”却大大超过其需要。仅在米里亚纳一地,他们竟然有一打之众。为减少办公费用,他们往往在大广场的咖啡馆里接待他们的当事人,为这些人提供咨询服务——难道他们真的提供了吗?当然还要佐以苦艾酒和掺酒的咖啡。

可敬的伊斯卡里奥特在两位证人的陪伴下,向大广场咖啡馆走去。咱们就不跟着他了。

从犹太人聚集区出来时,恰好经过阿拉伯事务管理所,这幢房子屋顶铺着石板瓦,一面法国国旗在屋顶上迎风飘扬。从外观上看,人们会把这幢房子当做镇政府。我认识这里的翻译,还是进去和他一起抽一支烟吧。我一支接一支地抽,最终总会把这个没有阳光的星期日消磨掉。

管理所前的院子里拥满了衣衫褴褛的阿拉伯人,足有五十来人在等着接见,他们穿着长袍,沿墙蹲着。这个贝督因人的候见场所虽然是个露天的院子,但仍散发出一股很冲的汗臭味。咱们快点过去吧……在管理所里我见翻译正和两个嗓门很高的人谈话,这两人光着身子,各披一条脏兮兮的长毯子,发疯似的比画着,讲述一串念珠被盗的经过。我坐在屋角的一张席子上,看着他们……翻译穿的那套服装十分漂亮,米里亚纳的翻译穿上这套服装可真帅!衣服和人相得益彰。服装是天蓝色的,佩着黑色的胸饰和闪闪发亮的金纽扣;翻译长着一头拳曲的金发,脸膛微红,俨然一个富有幽默感和幻想的漂亮的轻骑兵。他相当健谈,他会讲那么多种语言!他对世事总持怀疑态度,他肯定在东方语言学校里结识了勒南(欧内斯特·勒南(1823—1892年):法国作家。)!他还是体育运动的爱好者,到野外露宿就像参加区长夫人的晚会一样那么惬意。他跳起马祖卡舞来风度翩翩,比任何人跳得都好;他做的古斯古斯(古斯古斯:北非地区的一种食物,将粗面粉筛成颗粒状,蒸熟后配肉和辣汁。),那味道无人能比。总之一句话,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巴黎人,也正是我心目中的男人。要是女人都迷恋上他,你们可别见怪啊……要说讲究穿戴,他只有一个对手,就是管理所的那位中士。中士身穿细呢制服,扎着护腿,护腿上镶着螺钿纽扣,全军营的人都自愧弗如,因而不少人都嫉妒他,他被派到管理所之后,就不用再干原来的苦差事。他总是在各条街上转来转去,戴着白手套,烫着鬈发,腋下夹着一摞登记簿。大家羡慕他,可又特别怕他,因为他十分专横。

念珠被盗事件解决起来显然要拖很长时间,那就再见了!我也不等结果了。

就在我动身之际,院子里一片欢腾。大家纷纷拥向一个高大的当地人,他面色苍白,却气宇轩昂,身上裹着一件黑色长袍。一周前,他在扎卡尔山里与一只豹子搏斗。豹子被打死了,可他的半条胳膊却被咬掉了。每天早晨、晚上他都要到管理所来换药。每一次大家都在院子里围住他,要他讲与豹子搏斗的故事。他用浓重的喉音慢慢地说着,不时还撩开长袍,向众人露出他那受伤的胳膊,伤臂吊在胸前,包扎伤口的布上渗出斑斑血迹。

我刚走到大街上,突然下起了暴风雨。真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咱们快点去避雨。我随即穿过一扇大门,猛然闯进一群波西米亚人的聚居地,他们都拥在一个摩尔式院子的拱廊之下。这个院子与米里亚纳清真寺相毗邻,是穆斯林赤贫者的栖身之地,又称“穷人院”。